第一部 手中的牌 第六章 貿易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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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經常走那條路回撒弗洛拉,派刺客的人顯然很清楚。」洛克說。

「這什麼也說明不了——咱們經常走碼頭區,誰都可能見到,然後派了刺客守株待兔。」金喝了口咖啡,一隻手隨意撫摸他拿來配早餐的小開本書冊,書冊的皮革封面頗為古舊。「也許已經等了好幾個晚上。這又不需要什麼特別技能或是罕有資源。」

王位日晨間的第七個小時,鍍金修道院比平時來得更加安靜。縱酒狂歡者和生意人一如既往地在黃金階梯上折騰了一整夜,大部分要到幾個小時後才起床。洛克和金正滿腹怨恨,今天的早餐更是適合兩位神經兮兮的漢子小口嚙咬:冰涼的鹽漬鯊魚肉澆檸檬汁,橙汁浸泡的某種褐色烤制魚肉,黑麵包和白脫,還有咖啡——裝滿了女侍者手邊最大的陶罐。兩名盜賊在顛倒作息這件事上遇到了不少麻煩。

「盟契法師難道不能向塔爾維拉的另一伙人揭出咱們身份?」洛克說,「說不定刺客背後就是他們呢。」

「如果碼頭刺客背後是盟契法師,你覺得咱倆還有生還希望嗎?省省吧。你我都知道,他們為了馴鷹人那檔子事情追在咱倆屁股後頭,如果他們要的只是兩條命,你我只怕早就成盤中餐了。斯特拉戈斯有件事情說得不錯——法師想把我們當耗子耍弄。因此,按照我的看法,刺殺是因為科斯塔和德·費拉做的什麼勾當招惹到了別人。最顯眼的嫌犯有杜倫納、科伐略和蘭德瑞瓦爵爺。」

「蘭德瑞瓦離開好幾個月了。」

「這也不能徹底排除他。那麼,兩位可愛的女士?」

「我覺……我真心誠意地相信,她們是親自下場殺人的那種人——杜倫納耍劍聲名在外,科伐略據說也參加過幾次決鬥。僱傭幾個幫手?有可能,但關鍵環節肯定不會假別人之手。」

「瞎眼盟友的牌桌上,或是爬樓路上參與過的其他賭戲裡,我們擊敗了什麼顯赫人物嗎?踩了誰的腳趾頭?放屁聲音太響?」

「我們不可能漏掉任何生氣到僱傭殺手的人。誰也不喜歡在牌桌上輸錢,這是肯定的,但真有什麼窩囊廢會懷恨在心至此地步?」

金皺起眉頭,繼續痛飲咖啡。「瞎猜毫無意義,多搜集消息才是正道。這城裡的居民沒一個不是嫌疑犯。媽的,全世界的人都可能。」

「事實上,」洛克說,「我們能確定的只有一樁,有人希望咱倆死。不是嚇唬嚇唬,不是帶去喝茶聊天,而是割喉斃命。若是往這個方向思考,說不定能想出幾位——」

洛克忽然停止說話,他看見女招待正走向他們的隔間……對方走近了,他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女招待。身穿皮革圍裙,頭戴紅帽子的女人是梅蕊因。

「啊,」金說,「正想結賬。」

梅蕊因點點頭,遞給洛克一小方木板,板上釘了兩片紙。一片是賬單,另外一片用流暢的字跡寫了一行字:記得初次見面那晚我帶你們去的第一個地方嗎?別浪費時間。

「好啦,」洛克把字條遞給金,「我們倒是想再坐坐,可這兒的服務質量實在讓人吃不消。別指望給你賞錢了。」他數出幾個銅板,丟在木板上,然後站起身:「老地方,哲羅姆。」

梅蕊因收起木板和錢幣,彎腰示意,旋即消失在了廚房的方向。

「希望別因為不給小費惹怒了她。」金說著,兩人走上街道。洛克朝各個方向投去警覺的目光,他注意到金也在做同樣的動作。洛克的短劍藏在外套袖管中,沉甸甸地讓他很心安,他知道,金只消一擺手腕,惡姐妹也會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

「諸神啊,」洛克嘟囔道,「真該爬回床上,睡足一整天。這輩子可曾比現在更沒法控制自己的生活?我們逃不出執政官和毒藥的手掌心,這意味著沒法從罪塔尖的勾當中一走了之。盟契法師他媽的正躲在哪個陰暗角落裡綴著,忽然間屁股後頭又多了一夥刺客。我敢打賭,跟蹤的加上獵殺的,咱們估計已經是維拉城的主要就業渠道之一了。塔爾維拉的經濟命脈全維繫於你我的屁股。」

從鍍金修道院向北到十字路口,這段路走起來不遠,但卻讓兩人神經高度緊張。運貨馬車在圓石地面上鏗鏗而行,生意人不緊不慢地去上班。就洛克和金所知,撒弗洛拉是城中環境最安靜、守衛最森嚴的地區,外國人偶爾喝醉了攪擾安寧,已是此處最嚴重的治安事件了。

洛克和金在路口左轉,走向右手邊第一家棄用了的商鋪。金始終盯著身後的街道,洛克上前急急地敲了三下門。門立刻打開,一名身穿棕色皮革外套的矮胖年輕男人招呼他們進屋。

關上門,下了閂,他的第一句話是:「別靠近窗口。」雖說窗戶被帆布窗帘遮得密密實實,但洛克還是認為沒必要測試自己的運氣。房間中唯一的光源是太陽,陽光被帘布濾成柔軟的粉色,讓洛克看見店鋪後方還有四名男子在等待。他們兩兩成雙,每一對都由一名寬肩膀的大塊頭和一名小個子組成,四位陌生人身穿一模一樣的灰色斗篷,頭戴灰色寬邊帽。

「穿上。」皮外套指指小桌上的衣物。洛克和金很快也披上了灰斗篷和灰帽子。

「塔爾維拉今年夏天興這個?」洛克問。

「給盯梢人準備的小小遊戲。」男人說。他打個響指,兩名灰衣男人過來,站在門背後。「我先出去。你們站在他們背後,跟他們出門,進第三輛馬車。明白了?」

「什麼馬——」洛克剛說到一半,就聽見門外傳來嘚嘚的馬蹄聲和軋軋的車輪聲。影子掠過窗外,皮外套等了幾秒鐘,拉起門閂。「第三輛,動作要快。」他頭也不回地說完,推開門走上街道。

棄用的商店外,三輛毫無區別的馬車在路緣一字排開。車廂用的都是上黑漆的木頭,沒有標識身份的紋章或是旗幟,窗口都懸著厚實的垂簾,拉車的均是兩匹黑馬。連車夫的長相也有幾分相似,他們身穿紅色制服,外罩皮革長衣。

頭兩位灰衣男人出門,疾步登上第一輛馬車。洛克和金緊接著離開棄用的商鋪,飛快地爬進最後一輛馬車。洛克瞥見最後一組人隨後奔向中間的馬車。金擰開馬車門的插銷,讓洛克先上車,又在自己背後鎖好門。

「歡迎登車,二位先生。」梅蕊因脫去了女侍者衣裝,坐在轎廂前排右手的位置上。她換了一身打扮,野外靴、黑馬褲、紅色絲綢襯衣和皮革護身馬甲,適合跨上運動鞍騎行。洛克和金並排坐進她對面的位置。門一關,轎廂內暗沉沉的,馬車立刻動了起來。

「我們他媽的這是去哪兒?」洛克邊說話邊開始脫灰斗篷。

「別脫掉,科斯塔閣下,下車的時候還用得著。先在撒弗洛拉看看風光,然後分道揚鑣,一輛去黃金階梯,一輛去巨人廳廊西角,咱們去碼頭坐船。」

「坐船?去哪兒?」

「要有耐心。好好坐著享受旅程吧。」

就算這不稱之為煎熬,也談不上是享受,轎廂里又熱又悶,洛克覺得額頭汗水汩汩而下,他恨恨地摘了帽子,擱在膝頭。洛克和金對梅蕊因發起攻勢,甩出許多問題,但她的回答永遠是不置可否的「嗯」和「哼」,最後兩人只得放棄。時間過得既痛苦又緩慢,馬車叮叮噹噹,拐了許多個彎,下了許多個坡,這肯定是從撒弗洛拉的高處去海邊碼頭的道路。

又在顛簸和寂靜中煎熬了幾分鐘,梅蕊因說:「就快到了,把帽子戴好。馬車一停,你們就徑直上船,在後排坐好。還有,若是看見什麼危險的場面,看在諸神的面子上,請低頭躲避。」

像是響應她的話語,沒過幾次心跳的時間,馬車吱吱嘎嘎地停下。洛克把帽子扣在腦袋上,摸索著打開門的扣鎖,明亮的晨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下車,」梅蕊因說,「別浪費時間。」

他們站在撒弗洛拉東北角的內碼頭上,背後是黑色祖靈玻璃的峭壁,面前是幾十艘下了錨的船舶,水面波光粼粼,浪花滔滔。最靠近他們的錨墩系了一艘細長的快艇,長約四十尺,船尾是墊高的封閉台座。剩下的空間中布置了兩排槳手,一排五人。

洛克跳下馬車,率先走向快艇,經過兩名警覺的男人,他們身上的斗篷和他的一樣厚重,與天氣很不相稱。他們站姿筆挺,嚴陣以待,洛克在一件斗篷下瞅見了幾乎不加遮掩的劍柄。

他三兩下跑過搭在船邊的薄木板,跳進船里,立刻躺進船尾的乘客台座。台座只封閉了三面,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視角向前,相當宜人,比起在黑匣子里憋悶的一路,接下來的旅程要引人入勝得多。金在他身旁坐下,梅蕊因走向右方,爬過兩排槳手,坐進船首的艇長位置。

碼頭上的兵士三兩下收回墊腳板,解開纜繩,用腿發力將小艇蹬離碼頭。「劃。」梅蕊因說,槳手應聲而動。船很快便吱吱呀呀地進入了穩定的行進節奏,劃破塔爾維拉港口的細波碎浪,乘風而去。

洛克抓住機會,細細端詳划槳的男女人等——他們個個肌肉結實,身材瘦削,短髮剪得乾淨利落,好幾位身上還帶了明顯的傷疤,年齡都不會低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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