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手中的牌 第四章 瞎眼盟友

1

「科斯塔閣下,請理智一些。我有什麼理由向您隱瞞任何事情?我若是有治療手段可以提供,那就意味著口袋裡能添上不少金子,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

佩爾·瑟瑞思,毒物顧問,她有一間頗為舒適的接待室,用來和客人討論秘密事宜。洛克和金盤起腿坐在柔軟的大坐墊上,拿著(但並沒有在喝)細小的瓷杯,杯中盛的是醇厚的傑里什咖啡。佩爾·瑟瑞思是一名韋德蘭人,態度嚴肅,目光冰冷,大約三十歲。她在兩名客人面前踱來踱去,新鮮船帆布顏色的頭髮拍打著黑色天鵝絨外套的衣領。她的保鏢是一位衣著得體的維拉女人,腰間掛的是圓柄長劍和漆面木棍,懶洋洋地靠在唯一的房門旁(房門上了鎖),默不做聲,警惕戒備。

「我明白。」洛克說,「還請您原諒,敬愛的女士,我或許有點兒心情欠佳,希望您能諒解我們的處境……可能被下了毒,但卻無法確知,更不用說獲得解毒劑了。」

「是的,科斯塔閣下。您的確處在令人煩躁不安的境地中。」

「我這是第二次遭人下毒了,為了強迫我做某些事情。頭一次我能逃脫靠的完全是運氣。」

「真可惜,這是多麼有效的手段啊,能把人拴得緊緊的,不是嗎?」

「敬愛的女士,您能否不那麼幸災樂禍?」

「噢,別這麼說,科斯塔閣下。您肯定認為我很沒有同情心吧。」佩爾·瑟瑞思抬起左手,亮出好幾個戒指和鍊金術造成的傷疤,洛克驚訝地發現那隻手缺了第四根指頭。「某次疏忽造成的事故,當時我還是學徒,處理一樣可憎的東西。我有十次心跳的時間可供抉擇——手指,或是生命。幸好我手邊有一柄大刀。我知道,品嘗我的手藝種出的果實是什麼滋味,二位先生。我知道什麼是痛苦、焦慮和絕望地等待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不好意思,」金說,「請原諒我的夥伴。只是……呃,我們疑似中毒的過程讓我們心懷僥倖,希望能找到同等奇蹟般的解毒手段。」

「告訴你們一條經驗法則:下毒永遠比解毒容易。」瑟瑞思無所事事地揉著失去指頭的殘樁,動作看起來彷彿某種古老、熟悉的局部痙攣,「解毒劑是非常微妙的東西,在許多情況下,它們本身就是毒藥。世間不存在萬能葯、萬靈藥,也不存在某種清理機制,能將我們這行當的各種致命毒素悉數滌清。按照您的描述,你們中的那種毒藥顯然是獨家秘制,比起隨意亂試解毒藥劑,還不如一刀割了二位的喉嚨。我的解毒劑沒準兒會延長您的痛苦時間,沒準兒會使得體內的毒素效果倍增。」

金用手捂住下巴,環視接待室四周。一面牆邊,瑟瑞思布置了祭祀甘朵羅的神龕,肥胖、狡猾的甘朵羅是錢幣和貿易之主,商業交易在天上的父神;對面牆邊的神龕則獻給艾贊·基拉,永寂女士,死亡女神。「可您說過,的確存在某些藥劑,類似於可能煩擾我們的那種毒藥,這能不能縮小值得一試的治療手段的選擇範圍呢?」

「的確存在這樣的藥劑。曙光玫瑰精油能在體內安然沉睡數個月之久,若是中毒者不吃下特定的解毒劑,他的神經會逐漸被殺死;凋零白葯能竊走一切食物和飲料中的養分,無論受害者如何暴飲暴食,到頭來仍舊日益消瘦,最後死去;安紐拉粉呢?吸入它,受害者幾周後會皮下出血而亡……可是,您還不明白嗎?三種慢性毒藥,三種迥然不同的損傷身體方式。比方說吧,為致人流血的毒藥準備的解毒劑,如果您中的是別樣毒藥,它反而會殺死你。」

「該死的,」洛克說,「那好吧。我覺得自己傻乎乎的,跑來問這樣的問題,可是……哲羅姆,你說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性——」

「毛糞石,」金說,「我小時候讀過很多毛糞石的事情。」

「毛糞石,太讓人悲哀了,只是神話。」瑟瑞思抱起雙臂,深深嘆息,「和十名誠實背節者、噬心寶劍、瑟林佩爾的號角,以及其他那些美妙的妄想一樣,都只是神話故事。德·費拉閣下,您讀的那些書我只怕也讀過。很抱歉,要從魔龍的胃中取出帶有法力的石頭,我們必須先在某處找到活著的魔龍,不是這個道理嗎?」

「它們最近似乎有些供應不足呢。」

「如果您想尋找既昂貴又每每創造奇蹟的東西,」瑟瑞思說,「我可以建議二位走另外一條道路。」

「隨便什麼……」洛克說。

「卡泰因的盟契法師。我收到過讓人驚嘆不已的報告,他們確實擁有某些我等鍊金術士沒有的方法,可以停止毒劑的作用。當然了,前提是您必須付得起他們的費用。」

「……除了他們。」洛克囁嚅道。

「好吧。」瑟瑞思帶著放棄了的表情說,「儘管無論是我的錢包還是我的良心都不願把二位雙手空空地送回街上,但我必須承認我的能力有限,特別是您二位可供參考的資料實在太少。你們百分之百確信自己是最近才中毒的嗎?」

「昨天夜裡,尊敬的女士,是我們的……是折磨我們的人擁有的首個機會。」

「那麼,請接受我能夠給予的小小慰藉吧。請保證你們對那人的利用價值,二位或許會得到幾周到幾個月的安全時間,到那時候,不傷及性命的發作或許能帶來更多的資料,幫助你們確定究竟是什麼毒藥。仔細看,仔細聽,不放過任何可能的線索。把更加確鑿的線索帶給我,我會吩咐手下,無論什麼時候,白天或者夜晚,他們都會允許二位進來,讓我看看有何可以效勞的。」

「敬愛的女士,您實在太仁慈了。」洛克說。

「可憐的先生們!我送上最誠摯的祝福,希望二位有好運氣。我知道,你們會在肩負重壓的情況下生活好一段時間……若是到最後也找不到任何解毒藥劑,我依然願意提供二位其他的服務。俗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

「您正是我們喜愛的那種生意人。」金說著站起身。他把小咖啡杯放回桌上,在旁邊擺了一枚索拉里金幣。「謝謝您的寶貴時間和盛情款待。」

「別客氣,德·費拉閣下。那麼,二位這就打算走了?」

洛克站起身,拉直長外套。他和金一起點點頭。

「那就這樣了。瓦麗斯塔會引您們出去。再次為戴眼罩說聲對不起,可是……謹慎於我於二位都有益處。」

佩爾·瑟瑞思接待室的真實位置是個秘密,它藏身於翡翠宮的木頭迷宮之間,和成百上千家備受尊重的店鋪、咖啡館、酒館、住家混在一起。在這裡,無論日光還是月光,經過祖靈玻璃穹頂的過濾,落下來時都成了讓人寬心的海綠色,穹頂由多個蘑菇狀結構交叉構成,籠罩了整個區域。瑟瑞思的保鏢為預約好的客人戴上眼罩,經過許多段過道帶到她面前。身佩武器的年輕女人站在門旁,手中拿了兩副眼罩。

「我們完全理解,」洛克說,「也從不害怕。我們早就習慣了,在黑暗中讓人牽著鼻子走來走去。」

2

接下來,洛克和金在撒弗洛拉躲了兩晚,眼睛總瞄著各處屋頂、各條黑巷,但無論是盟契法師還是執政官的探子都沒有主動上前,大大方方地宣布他們的存在。他們只知道有好幾組男女在跟蹤觀察他們。洛克認為那是雷昆的人,雷昆肯定給他們下了命令,要他們泄露出足夠的行蹤,讓洛克和金時刻提心弔膽。

第三天夜裡,他們覺得應該回到罪塔尖去展示兩張無懼的面孔。洛克和金套好價值數百索拉里的華美衣裝,踏上罪塔尖的紅色天鵝絨地毯,將弗拉尼銀幣丟進門衛手中。門外擠著數量可觀的無名小卒,這些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寄希望於有什麼人能大發善心,幫他們提升一下社會地位。

洛克久經考驗的眼睛立刻挑出了人群中的殘次品:滿口爛牙的男女,面容比其他人更加清癯,眼神更加疲憊,身上的晚裝看起來裁剪水平不高,或是佩戴錯了飾物,或是搭配錯了顏色——雷昆手下的「正派人」,由於事情辦得好而得到在罪塔尖消遣一夜的獎賞。他們可以進塔,但當然了,不準超過二層。罪塔尖的魅力中也有這些人的一份功勞:讓上流社會中的好人有機會接觸下等社會的危險人物。

「科斯塔閣下,德·費拉閣下,」一位門童說,「歡迎回來。」

兩扇大門打開,迎接洛克和金,一波噪音、熱浪和各色氣味撲面而來,噴湧進夜色中——名為「頹廢」之物的呼吸,兩人對此頗為熟悉。

底層擠滿了人,但並不過分,二樓卻是一片肌膚和精美衣裝的海洋。人群始於台階之上,洛克和金必須用胳膊肘和威脅開出一條向上去的道路。

「佩里蘭多在上,這是搞什麼名堂?」洛克問一位經過身邊的人。那男人轉過身,滿臉興奮的笑容。

「鐵籠秀!」

二樓正中是一個從天花板放下來的黃銅籠子,籠子固定於地面的孔隙間,每邊長約二十尺,堅若磐石。今夜,籠子和往常一樣,罩著一層細密的網狀物——不,洛克糾正自己,是兩層網狀物,籠子內部一層,外面一層。少數幾位罪塔尖的老主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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