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手中的牌 第三章 盛情款待

1

這是一間方形斗室,長寬皆約為八英尺,由磚頭砌成,沒有任何裝飾。房間內伸手不見五指,牆壁輻射的熱度堪比桑拿浴室,手放在牆上幾秒鐘就燙得受不了。洛克和金已經被晾在裡頭不知多少時間——也許長達數小時吧。

「啊哦。」洛克的嗓子啞了。他和金背靠背坐在漆黑中,外套折起來墊在身下。洛克抬腳猛踹石頭地面,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諸神保佑!」洛克叫道,「讓我們出去。我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什麼意思?」金粗聲粗氣地說,「你明白什麼意思了?」

「我怎麼知道?」洛克使勁咳嗽,「我也不在乎。管它是什麼,反正我們已經很明白了,你不覺得?」

2

除去頭罩讓兩人鬆了一口氣,可惜只持續了兩次心跳的時間。

先是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被人生拉硬拽,跌跌撞撞地走過一段漫長的距離,捉住他們的這些人似乎有什麼急事要辦。接下來是貨真價實的乘船旅行,洛克能聞到港口蒸騰的鹹水霧氣,身子底下的甲板緩緩晃動,扣鎖中的船櫓發出有節奏的吱呀聲。

這段航程終於也到了盡頭,有人站起身行走,船身隨之搖擺。船櫓收起,一個沒聽過的聲音要岸上伸出篙竿。又過了幾秒鐘後,船碰上什麼地方,盪了一盪,強壯的胳膊把洛克拽起來。他被人攙扶著下了船,踏上堅固的石頭地面,頭罩忽然被拉掉。他環顧四周,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他直眨眼,他喃喃道:「哦,混蛋。」

塔爾維拉的心臟部位,三大行會佔據的三個新月形島嶼之間,城堡山脫海而出,塔爾維拉的公爵們在幾個世紀前興建的府邸便位於此處。府邸由層層堡壘護衛。有頭銜的貴族已經失去了城市的控制權,滿是豪宅的城堡山也就變成了另外一群有錢人的家園,他們是至高會的議員、不受人制約的富人和行會領袖,所處的社會地位令其不得不炫耀他們的浮華財富。

而在城堡山的心臟部位,由宛若祖靈玻璃峽谷的空曠護城河把守著的,乃是王域,執政官的宮殿——高聳入雲的人類建築,卻有著異樣的莊嚴氣氛,像是玻璃花園中生長出的精美石頭雜草。

那些人把洛克和金帶到的地方正是高塔腳下。洛克認為他們正站在分隔王域和周遭土地的谷地中。暗色祖靈玻璃把它的無數反射面伸向天空,他們的頭頂距離平地至少五六十英尺。船隻穿過的狹道應是位於左邊,遠處傳來不明來源的某種隆隆聲,掩蓋住了海水拍岸的聲音。

王域私用領地的基底處是一片寬闊的碼頭,幾艘船拴在碼頭上,其中有一艘封閉式的禮儀用船,船篷為絲綢質地,木製品上都包了金箔。鑄鐵燈桿上掛著柔和的藍色煉金燈球,照亮了這片區域,燈桿背後至少站著十二名士兵。即便抬頭張望一圈沒能讓洛克認清俘獲他們的人是什麼身份,那些士兵的制服也把實情說得明明白白。

他們身穿黑藍色緊身上衣和馬褲,黑色皮革腕甲、防護衣和長靴均有雕鏤上去的黃銅標記,標記在燈光下閃閃發亮。藍色兜帽包住士兵的頭顱後部,打磨得光可鑒人的橢圓形青銅面具遮住了他們的面容,面具上沒有任何可供識別的標記,只留下成排的小孔以供呼吸和觀察。從遠處望去,這些士兵已被抹去了人類的特徵——更像被賜予了生命的無臉雕像。

執政官的鷹眼部隊。

「科斯塔閣下,德·費拉閣下,你們到了。」帶隊伏擊洛克和金的女人站上碼頭,走到兩人之間,挽住他們的胳膊,微微一笑,彷彿他們正要把臂夜遊維拉城。「這兒難道不是更適合談話的私密地方嗎?」

「我們做了什麼,」金說,「讓你們有理由送我們來這兒?」

「你問錯人了,」女人輕輕用力,示意他們向前走,「我的任務是找到二位,並送到這裡。」

她在執政官的士兵面前放開洛克和金。兩人不安的神情映在十二張熠熠生輝的青銅面具上。

「有時候,」女人回身走向船隻,「客人不再返歸的時候,我的任務是忘記曾經見過他們。」

沒得到什麼明顯的指令,鷹眼衛士就開始了行動。洛克和金各自分到幾名士兵,兩人被圍起來,關進肉籠子里。一名士兵開口說話——又是女人,她的音調頗為不善。「我們上去。你們不得掙扎,不得說話。」

「否則咧?」洛克說。

說話的那名鷹眼走向金,毫無預警,一拳擊中他的胃部。大個子又驚又痛,他深深吸氣,面容扭曲。那位女性鷹眼衛士轉身面向洛克:「誰惹麻煩,我就下令懲罰另外一位。聽懂我的意思了?」

洛克咬緊牙關,點點頭。

寬闊的之字形台階從碼頭引向高處,腳下的玻璃和磚石一般粗糙。執政官的士兵領著洛克和金拾級而上,經過亮晶晶的玻璃牆壁,最後,城市的潮濕晚風終於再次吹拂兩人的面頰。

他們走進玻璃裂谷畫出的周界。深谷足有三十尺寬,這一側有間警衛室,旁邊是弔橋,弔橋直直地指向天空,被厚重的木頭框架保護著。洛克猜想,那大概就是執政官領地的主要出入口了。

王域是為公爵修建的要塞,採用的是真正的瑟林王朝建築風格,最高處足有十五層樓,寬度約有高度的三、四倍。黑色平板石塊壘成的雉堞垛口層層疊疊,參差交錯,吸去了城堡基底幾十盞燈籠傾瀉出的光線。每一層樓都有柱子支撐的引水管環繞外牆和立塔,裝飾水流從堡壘四角的巨龍和海獸雕像口中汩汩淌出。

鷹眼衛士領了洛克和金走向大殿前方,他們腳下踏著白色礫石鋪就的寬敞大道。點綴道路兩旁的是奢華的綠色草坪,石頭壘成裝飾性的邊界,讓草坪看起來彷彿島嶼。更多的衛士站在路邊,一動不動,身披藍袍黑甲,頭戴青銅面具,手握木杆上鑲有煉金燈球的黑鋼長戟。

世間多數城堡開著前門的地方,在王域卻是一條比他們腳下道路更寬幾分的水瀑,這是先前洛克在底下碼頭聽見的聲音的源頭。城堡牆壁上,數個巨大的黑色孔隙一字排開,一股股激流從中噴出。幾股激流匯合起來,轟然落入建築腳下的護城壕溝,在這道壕溝面前,將王域與城堡山其他部分隔開的玻璃峽谷也遜色幾分。

一條略微拱起的橋樑跨過壕溝,消失於轟鳴的白色瀑布之中,瀑布大約位於壕溝中段的位置。他們走近拱橋這一端,溫暖的水霧頓時包裹住眾人,洛克發現橋上鑿了一道凹槽樣的東西,位於橋面正中心,一直延伸出了肉眼可視範圍。橋邊有條鑄鐵拖鏈,從細長的石柱頂上拖下來。鷹眼衛士首領伸手抓住鐵鏈,飛快地拽了三次。

過了幾秒鐘,橋樑方向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瀑布中隱約出現一條黑影,越來越大,突出水簾移向他們。瀑布砸在那東西的頂上,霧氣拖在它的背後。這是一個長形的鋼架木籠,高約十五尺,寬度與橋樑相仿。木籠沿著鑲在橋上的軌道滑向他們,一路發出轟隆隆的聲音,最後在尖銳的金屬摩擦聲響中停在了他們面前。門砰然打開,推開門的是站在裡面的兩名侍衛,他們身穿鑲銀線的黑藍色外套。

士兵把洛克和金推進房間模樣的交通工具,轎廂面向城堡的一側裝有窗戶。透過窗戶,洛克看見的只有奔流的瀑布。

洛克和金,還有那十二名鷹眼衛士都站進木籠,侍衛又拉上門。一名侍衛牽動右側牆上的鐵鏈組,車廂忽然啟動,轆轆駛回它來的地方。水打在轎廂頂上,噪音彷彿馬車穿過大暴雨時聽見的聲音。經過瀑布的時候,洛克默默計算,他估計瀑布約有十五到二十尺長。若是沒有保護措施,誰也走不過這道瀑布,肯定會被水流擊入壕溝,想來那正是這整套設計的要點了。

這實在是瘋人的炫耀手段。

他們很快穿出瀑布另外一面。洛克發現木籠正被拉向一間巨大的半球狀大廳,遠端的牆壁呈弧形,天花板足有三十尺高。大型煉金吊燈為廳堂灑下銀色、白色和金色的光輝,透過沾了水的窗戶,這地方如藏寶室一般大放異彩。運輸工具驟然停下,侍衛不知拉開了何處的插銷,前窗啪地左右打開,彷彿兩扇門扉。

洛克和金又被推出轎廂,但這次的動作較為溫和。腳下的濕石板滑溜溜的,他們學著守衛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緩步而行。瀑布在眾人身後又轟鳴片刻,待到轎廂背後的兩扇巨門砰然關上,震耳欲聾的噪音立刻變成了隱約的回聲。

洛克左邊的壁龕中安裝有某種水力機械。幾名男女站在亮閃閃的黃銅圓筒前,操縱著機器上的許多槓桿,這些東西的功能遠遠超過了洛克的想像力。粗重的鐵鏈落進地板上黑漆漆的洞眼中,洞眼旁邊就是木籠行駛的軌道。金也揚起頭,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但是剛離開滑溜的石頭地面,士兵們偶然發作的善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名盜賊又被他們圍得不見天日。

他們快步走過門廳,無論從面積還是從豪華程度上來說,門廳都足以同時容納數場舞會。門廳沒有通向外部的窗戶,畫窗裝飾的是人工繪製的全景圖,背後映出燈光,畫面都與透過假想中存在於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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