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手中的牌 回想 天衣無縫的計畫

「我操!」洛克說,一疊紙牌從他酸痛的左手向外爆開。金左閃右躲,避開馬車轎廂中紛紛然如雪片般飛揚的撲克牌。

「再來一次,」金說,「十八是個有魔力的數字。」

「我曾經多麼擅長單手洗牌啊。」洛克撿起散落四周的紙牌,壘成整齊的一疊,「我敢發誓,卡羅和蓋多也不是我的對手。媽的,手好痛。」

「好吧,我承認,逼你逼得有些急了。」金說,「沒受傷之前,你練得也不怎麼勤快。慢慢來,別著惱。」

馬車沿瑟林王朝舊路顛簸穿行於塔爾維拉海岸線東側的丘陵間,滂沱暴雨敲打著奢華的黑色轎廂。轎廂頂上的露天座位中,一位中年女人弓起身體,駕馭著六匹拉車的駿馬,油布斗篷的風帽拉得密密實實,為煙桿悶燒的煙鍋遮風擋雨。兩名可憐的侍衛蜷縮在側踏足板上,用寬皮帶將自己與馬車固定在一起。

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一疊筆記上,他來回翻看幾頁羊皮紙,口中喃喃自語。轎廂右側關得密不透風,雨點打得正急;左手邊的窗戶開著,網眼提拉窗和皮革擋板均被掀開,以令濕熱的空氣保持流通。農家肥和鹽鹼灘的味道包圍了二人。小小的黃色煉金燈球掛在加了軟墊的座位旁,讓金有足夠的亮光閱讀筆記。

他們離開維爾維拉佐已有兩周時間,朝西北方向逃竄了一百多里,不在身上塗滿蘋果泥也可以隨意行動了。

「我的線人都是這麼說的,」洛克收拾好紙牌,金說,「雷昆年約四十多歲,維拉本地人,但會講韋德蘭語,據說在王朝瑟林語上極有天賦。他喜歡收集藝術品,尤其是帝國末期的繪畫和雕刻。誰也不知道他二十年前混哪行哪業。大家都說,罪塔尖是他打賭贏來的,還把上一任所有人丟出了窗戶。」

「而且和至高會關係緊密?」

「至少是他們的多數成員。」

「他在金庫里藏了多少寶貝,大概有數嗎?」

「保守估計,」金說,「肯定足以償付賭場可能輸掉的最大金額。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陷入付不出全款的窘境——因此,就當它是五萬索拉里吧,最低限度。加上他的個人財產,加上許多人託付給他保管的貨品和金錢。他不給利息,和那些好名聲的存賬室不一樣,但與此同時,他也不會保留供稅務機構查詢的交易賬冊。據說,他還是做了一個賬本,僅供自己填寫修改,諸神才知道藏在哪兒。當然,這是最道聽途說的部分。」

「五萬索拉里,不包括賭場的周轉資金,對吧?因此,按照你的估算,他的金庫統共能值多少?」

「這完全是內臟占卜,而且連內臟都沒有,我想想……三十萬?三十五萬?」

「聽起來很合理。」

「嗯,是的,金庫的細節倒是頗為詳盡。雷昆顯然不介意讓某些事情流傳出去,估計是希望賊子望而卻步。」

「賊子總那麼識相,不是嗎?」

「就雷昆而言,他放的風聲或許值得一聽。你看,罪塔尖高約五十碼,是一個厚實的祖靈玻璃筒子。你知道那是什麼——兩個月前,你還打算從這麼一個地方跳下來呢。再向下一百尺左右,是一座玻璃山。與街道平行的高度上有一扇門,那正是通往塔下金庫的門。一扇門。沒有密道,沒有旁路。地面是原始的祖靈玻璃,你沒法在上頭鑽隧道,至少一千年內鑽不完。」

「嗯——哼。」

「每層樓,任何時刻,雷昆都安排了至少四名守衛,另外還有幾十位保安、莊家和侍者。三樓有一間遠離公眾視線的休息廳,裡頭安排了更多的人。就這麼算吧,最少也有五六十名忠心耿耿的工作人員隨時待命,另有二三十人呼之即來,其中大部分是殘忍的兇徒。他喜歡招募退伍老兵、僱傭兵、竊賊之類的人物。活計幹得好的人,他會安排輕鬆的職位給他們,付起工錢來彷彿他是溺愛他們的老媽。江湖傳聞說,手氣好的上等人給那兒的莊家大把小費,一兩個晚上就抵得上別人一年薪水。靠賄賂只怕拉攏不到人。」

「嗯——哼。」

「金庫的門有三層,都是包鐵巫木,每層厚三四寸。據說最後一道門內襯黑鋼片,因此,即便你搞到一個星期,拿斧頭劈穿了前頭兩層,也無論如何進不了第三道門。這些門均由齒輪機件設備驅動,維拉城質量最高、價格最貴的貨色,出自藝巧行會的多位大師之手。規定是這樣的:除非他本人親自到場,否則任何一道門都不得打開。入庫、出庫,每一次都要在他的注視下完成。每天這些門只能開幾次。第一道門背後安置了四到八名守衛,帶著行軍床、食物和水住在裡頭,若是受到圍困,他們能堅守一周之久。」

「嗯——哼。」

「裡面兩道門只有他脖子上的鑰匙才打得開,外面門的鑰匙交由他的大管家保管。因此,想進去的話,他們兩人必須都在場。」

「嗯——哼。」

「至於陷阱……簡直能把人逼瘋,至少傳聞如此:壓力板、平衡秤錘,天花板和牆上儘是十字弓,一觸即發的毒藥、酸液噴嘴、滿滿一屋子的毒蛇或者毒蜘蛛……有位老兄甚至說,進最後一道門前要經過一個小房間,房間里充滿了絞殺蘭的花瓣磨成的粉末,你正嗆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忽然落下一根擦燃的火柴,所有東西同時燃起來,把你從裡到外燒得脆生生的——正所謂死無全屍。」

「嗯——哼。」

「還不是最可怕的呢,金庫內層有一條活龍把守,周圍尚有五十名手持毒矛的裸體女人,一個個都向雷昆發過死誓,而且全是紅頭髮的。」

「金,最後這條是瞎編的吧?」

「只是想測試一下,看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我想說的是,管他是不是放了一百萬索拉里在金庫,而且還分開裝成容易搬運的包裹,我傾向於認為,這個金庫的確牢不可破,除非你私下裡藏了三百名士兵、六七輛戰車和一隊最高等級的機巧匠人。」

「很好。」

「你私下裡藏了三百名士兵、六七輛戰車和一隊最高等級的機巧匠人?」

「沒有。我有的只是你、我、身邊錢袋子里的東西、這輛馬車和一副撲克牌。」他試圖做一套複雜的操牌動作,撲克牌再次全副飛出,散落在對面座位上。「找柄戰斧來操死我吧!」

「請允許我固執己見一次,詭詐大公爵,塔爾維拉應該還有別的目標值得考慮——」

「我覺得這樣的想法並不明智。塔爾維拉沒有容易糊弄的貴族供咱們消遣。執政官是個武力至上的暴君,天高皇帝遠,他可以隨意曲解法律,我不想去掀他的內褲;至高會諸位議員都是各行各業的大商人,想蒙他們實在不太容易;隨便玩玩的目標倒是挺多,但如果咱們想玩一把帶勁兒的,雷昆是最好的選擇了。我們要的他全有,擺在那兒就等咱倆下手。」

「除了他的金庫——」

「請允許我說一句,」洛克說,「咱們要盤算的不是別的,正是他的金庫。」

洛克一邊收拾散落各處的撲克牌,一邊花了幾分鐘勾勒出計畫的大致輪廓。金的眉毛越挑越高,再高一些就要飛進頭頂的空氣中了。

「……就是這樣。金,你怎麼看?」

「殺了我吧,這或許可行。如果——」

「如果?」

「你確定自己還會操弄攀爬裝置?我可有點兒生鏽了。」

「咱們有不少時間可供練習,對嗎?」

「說得也是。哼哼。我們需要一名木匠,得從塔爾維拉外面來,理由顯而易見。」

「等咱們的荷包殷實一些,就來研究這個問題。」

金嘆了口氣,嬉鬧的心思忽然泄得一乾二淨,就彷彿漏空了葡萄酒的破酒囊。「我想……那排除了……該死的。」

「想說什麼?」

「我,呃……媽的,我實話實說了。你不會再來一次什麼精神崩潰吧?我能信賴你嗎?」

「信賴?金,你當然可以……媽的,聽你都在放什麼狗屁!我這是在幹什麼?練習、盤算——道歉,沒完沒了道歉!對不起,金,我真心誠意覺得抱歉。維爾維拉佐那段時間不好過。我想念卡羅、蓋多和小蟲兒。」

「我也想念他們,可是——」

「我知道,我讓哀慟佔據了全部心思。這非常自私,我知道你肯定和我一樣悲傷。我說了不少蠢話,但我覺得你已經原諒我了……難道我會錯意了?」洛克的聲調陡然變冷,「難道我應該認為寬恕猶如潮水,總是來了又去?」

「這話就不公平了。我不過——」

「不過什麼不過?我難道不特殊嗎?金,難道我不是你唯一可依靠的人嗎?我幾時對你的技術有過疑問了?我幾時把你當小毛孩看待過了?你他媽又不是我老娘,你也不是他媽的鎖鏈。你要老懷疑我,咱們還能搭檔做事嗎?」

兩人對視片刻,都想積累起足夠的冰冷憤懣情緒,卻都半途而廢。狹小的車廂中,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陰鬱,金扭過頭,悶悶不樂地望向車窗外;洛克沮喪地翻弄著手中的撲克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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