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第十一章 五年遊戲之歸來

1

烏雲自北方滾滾而來,遮蔽了星辰。在卡泰因廢黜統治者之前,卡泰因宮曾是歷任公爵和女公爵的宮殿,高高位於卡斯塔格拉維納的花園和斷壁之上。波浪般的祖靈玻璃穹頂彷彿寶石,鑲嵌在人類的石牆與凡俗之間。晚秋的微風吹過玻璃表面的鋸齒和刻印,消失種族的怪異音樂響徹夜空,其意義無從知曉。

綠色和黑色的旗幟在每一條道路和每一座庭院的邊緣飄飛,火把和提燈猶如河流,湧入卡泰因宮的每一扇門,進入大禮堂,黑色鑄鐵台階與天橋似乎沒有盡頭,沿玉色拱頂的內面盤旋而上。馬車大小的吊燈熠熠生輝,僕人用挽具從天橋上下去點燈。

人群的嗡嗡交談聲彷彿巨型洞窟里的海浪迴響。洛克和金警惕地穿過熙熙攘攘的場面,成群結隊的健談者、狂熱分子和醉鬼推推搡搡,連綠色綢帶也無法保護他們。黑鳶尾和深根兩黨的支持者混在一起自由辯論,炫耀著卡泰因的富足及崇高地位。

大禮堂中央是個抬高的平台,擺著許多石板和十九根黑色鑄鐵柱子,每根柱子的頂端有一盞沒點亮的磨砂玻璃燈。通往平台的台階由藍號衣把守,他們額外還穿戴了白色斗篷和銀色緞帶滾邊的披風,一個個熱得汗流浹背。

這是晚間的第九個小時。無記名投票幾小時前全部結束,結果經過驗證後貼上封條,正從各區送往卡泰因宮。

「拉薩利先生!卡拉斯先生!」迷信去死·德克薩出現了,背後跟著一群隨從和馬屁精。她戴著三重檐的帽子,頂上是一座卡泰因祖靈大橋的複製品,橋頭塔用硬化的羽毛製作,塔頂飄著綠色小旗。德克薩拿著雙頭煙斗,鼻孔里吐出灰色和綠色的煙氣。「好了,小夥子們,我們在選舉里傾盡一切,啃掉了骨頭上的每一絲肉!計票,然後數眼淚吧。」

「您的選區沒有眼淚。」洛克說,「我要是錯了,就去買一頂您這樣的帽子吃下去。」

「我很想欣賞,但我更想保住我的席位。」德克薩吐出茉莉花味的綠煙和辛辣的灰煙,「二位願意去舞台附近嗎?第一排的座位,等結果送來?」

「找個不那麼熱鬧的地方吧。」洛克說,「我們先轉一圈,然後去深根黨的某個私人包廂里看結果。得確保所有人都背脊挺直,馬甲扣緊。」

「真是有慈父派頭。那好,我慢慢等結果,你們替我問候大家吧。」

洛克說到做到,和金在人群里鑽來鑽去,握手拍後背,聽著爛笑話哈哈大笑,自己也奉獻幾個笑話,被問到就瞎編合情合理的選情分析。大部分是靈機一動的胡說八道,只看聽眾想聽什麼了。有什麼關係呢?洛克心想。無論如何,過了今晚,他們都會從卡泰因政壇消失,再想找他們吵架也找不到人了。

衣著完美無瑕的孩童在鎏金踏車裡緩緩行走,驅動機械小槳在白色和紫色葡萄酒勾兌的大盆潘趣酒里攪出泡沫。相貌出眾的男女招待在紫色繩圈後忙活,斟滿高腳杯遞給大家。洛克和金各端一杯酒,順便撈了幾個塞滿腌肉跟黑醋汁的小麵包。

金看見尼可洛斯慘兮兮地在一群深根黨頭面人士附近逡巡,他指給洛克看。狼道颳了鬍子,更襯得臉色不健康的蒼白,瘦得厲害的臉頰有了明顯的皺紋。洛克突然很同情他。這不是一個志得意滿的叛徒,而是被焦慮烤得難受的倒霉蛋。

唉,要是無法幫這麼一個顯然很不快樂的傢伙分憂,一個人可以不受懲罰地撒謊又有什麼用處呢?

「我說,尼可洛斯。」洛克把還沒喝過的那杯潘趣酒塞進他手裡,聲音只夠尼可洛斯一個人聽見,「我看現在該告訴你了,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被迫接受某些事情,違背你的意願。」

「啊,拉……拉薩利先生,我不明白……那個,你什麼意思?」

「我想說的是,」洛克說,「我知道,而且知道一段時間了。」

「你……知道?」尼可洛斯挑起眉毛,快得讓洛克吃了一驚,它們居然沒有像彈石似的飛出去,「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洛克安慰道,「我的工作就是知道一切,明白嗎?但我不明白你被什麼要挾。你顯然不是心甘情願的變節者。」

「諸神啊!我,呃,是我的鍊金術士。我的……藥粉術士。買和賣的罪名同樣嚴重。我被當場抓住,這個女人……呃,我後來猜到了她的身份。對不起。她逼我接受交易,否則就會失去一切。十年苦役,然後流放。」

「這麼狠。」洛克說,「換了我也會盡量不落到那一步。」

「今晚過後我就辭職。」尼可洛斯喃喃道,「我看我肯定,呃,是歷史上給深根黨帶來最多傷害的黨員。」

「尼可洛斯,你沒有好好聽我說話。」洛克說,「我的意思是我知道。」

「但這有什麼——」

「你與其說是他們的探子,不如說是我的。黑鳶尾認為你是不可能出錯的情報源,而我通過你給出了我想給出的消息。」

「可是……可是有些消息肯定……肯定是真的,而且對我們造成了損害!」

「那是當然。」洛克承認,「要是你絕大多數時候說的不是真話,他們怎麼可能聽你的呢?那些東西算是我給他們毒丸的代價。所以你他媽的別辭職。黑鳶尾今晚要是輸了,那是因為你作為我的武器傷害了他們。聽我這麼說,今晚是不是能睡個好覺了?」

「我,呃,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緊張的線條頓時從他臉上消失。

「什麼也別說,幹了這杯酒,享受這場好戲。這幾句話是咱們的小秘密。祝你長壽,活得快樂,尼可洛斯。我猜我們大概不會再見了。」

他們轉身走開,金嘟囔道:「除非下次選舉,我們的老闆決定五年後叫我們回來。」

「除非他們想學習那個該死的遛鳥糞桶,集體陷入他媽的昏迷。」洛克說。

「倒不是說我反對你安慰尼可洛斯,但要是黑鳶尾贏了,你說那個倒霉蛋會怎麼想?」

「去他媽的,我只是想盡量幫一把那個備受煎熬的小混蛋。至少現在他相信他是經過我精心算計的風險因素了。走吧,咱們去黑貂廳,離開所有人的視線。」

2

爬了六段樓梯,拉住三個幫不上什麼忙的侍者打聽方向,他們終於在俯瞰大禮堂南側的一個樓座包廂里找到了薩貝莎。某位多年前就已作古的貴族在壁畫里詭異地望著金屬渦紋花窗,隔著花窗能不為人知地看見底下的人群和平台。

薩貝莎今天的穿著還是更像騎馬服而非舞會裙袍,半截袖的紅色天鵝絨緊身上衣,黑色絲綢長裙上綉著猩紅色的星座圖案。洛克回憶片刻,意識到她是在按年度和月份更換每一天的日落和日出星圖。

「喜歡嗎?」她展開雙臂,「既然我的僱主這麼要求,那我就盡量花乾淨他們給我的每一個銅子。」

「尊重權威,你一向如此。」洛克說。她伸出手,洛克毫不猶豫地吻上去。三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坐下,桌上有杏仁蛋糕、白蘭地和四個紅色水晶小酒杯。洛克拿起酒瓶。

「第一杯灑向天空,敬我們缺席的朋友。」他說著先斟滿第四個酒杯,推到一旁,「願他們留給我們的教訓能在今晚讓所有人大開眼界。」

「這一杯祝咱們活得足夠長,能見到接下來的天曉得什麼結果。」金說。

「這一杯敬政治,」薩貝莎說,「願咱們別再和它沾上關係了。」

他們碰杯,一飲而盡。酒有淡淡的焦糖味道,甜絲絲地溫暖了洛克的喉嚨。不是煉金白蘭地,而是傳統的西方美酒,散發著桃子和胡桃的氣味。

「結果出來了。」薩貝莎說。

底下大堂里的人們紛紛讓路,一隊藍號衣護送著幾名衣著莊重的官員進來,官員抬著木箱和形如鬱金香花朵的黃銅大喇叭。他們把大喇叭固定在平台的支架上,將木箱放在它們底下。一個女人走到一隻大喇叭前,她身材嬌小,濃密的灰色捲髮剪到脖頸。

「首席行政官塞德凱斯,」薩貝莎說,「換屆的仲裁人。她在選舉季就像臨時的第十四神。」

「沒有法師團的代表?」洛克說,「連一盤水果和一封問候信都不送?」

「我知道他們在監控這場儀式,」薩貝莎說,「誰要是企圖對計票做手腳,那就只有諸神才幫得了他了。但法師團從來不會親自現身。」

「除非他們躲在某個陰暗角落,已經選好了要虐待的目標。」洛克說。

底下的平台上,幾名侍者打開木箱的鎖,另外幾個人站在了石板前。

「親愛的公民們,」首席行政官塞德凱斯朗聲說,「尊敬的議事堂成員和共和國的官員們,晚上好。我有幸為諸位唱票,以此結束卡泰因共和國的第七十九個選舉季。結果按各區統計,從瑟德拉島開始。」

侍者從木箱里取出一個信封交給塞德凱斯,她撕開信封,拿出一張蓋著蠟封系著緞帶的羊皮紙。

「一百一十五對六十,深根黨的長子·埃皮塔盧斯獲勝。」

大禮堂的半數人群爆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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