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第十章 五年遊戲之最終手段

1

「見到你就像見到蠍子爬進託兒所。」沃德拉薩說,用灼人的視線和衣冠楚楚的打手人牆迎接洛克。黑鳶尾之標的門廳還沒走到一半,洛克就被攔了下來,這似乎已經成了慣例。

「我必須見她。」洛克氣喘吁吁地說。他穿越整座城市而來,既不優雅也不避人耳目;他偷了一匹馬,藍號衣這會兒多半正在維爾比爾達搜捕他。

「咦,你卻是全卡泰因最不可能見到她的人。」沃德拉薩的嘲諷笑容像劍傷似的劈開了他的瘦臉,「她的命令清楚而激烈。」

「聽我說,我知道我們上次見面很——」

「不愉快。」沃德拉薩打個手勢。洛克還沒來得及轉身逃跑,黑鳶尾的保鏢就圍住了他。

「請記住,沃德拉薩先生,揍我們一頓,把我們扔在小巷裡,就等於坦白了你的意圖。」洛克說,「因此我們只剩下那麼一個交流手段可以選擇,這隻能怪你自己!」

「這裡的女主人說得很清楚,她不想見到你。」沃德拉薩湊近洛克,呼吸中帶著一絲陳年葡萄酒的氣味,「雖然我得到的命令是不能傷害你,但我不得不說,從你離開我的監管到摔在路面上之間發生的事情不歸我負責。」

沃德拉薩的保鏢推著洛克出門,抬起他扔了出去,他在半空中畫了一條壯觀的弧線,被卵石路面撞得渾身骨頭險些散架。為了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他的各種感情好一場大戰,一邊是自尊和慾望,另一邊是謹慎和街頭直覺,後者之所以能獲勝,只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有多麼接近車流,以及有多少人會看見他被馬車碾死。他呻吟著爬回人行道。

他偷來的馬不見了,黑鳶尾的馬廄小弟心照不宣地對他使個眼色。他痛苦地走了很長一段路,這才回到出租馬車願意屈尊載他的街區。

2

「……整個該死的爛攤子就是這樣了。」洛克說,死死抓在手裡的酒杯曾經裝滿能夠灼痛喉嚨的白蘭地,「我攔下一輛馬車,直接回到旅館,然後來找你。」

時間已過午夜。洛克回到旅館,拉著金躲進套房,在幾大盤精美食物和全旅館最昂貴的烈酒幫助下,他從頭到尾講完了今晚的遭遇。

「你難道還需要我告訴你那婊子在撒謊嗎?」金說。

「我知道她在撒謊。」洛克說,「裡面肯定混了假話,但和我有關的部分或許是真的。」

「為什麼不認為是徹底的謊言呢?」金使勁揉了揉太陽穴,想用按摩擠走自鼻樑延伸而來的隱約痛感,「徹頭徹尾的鬼扯!該死,你我不就是這麼愚弄其他人的嗎?我們用語言把他們哄進絕境,直到他們分不清謊言和真相。」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的真名。就是我——」

「對。」金說,「而且我知道是誰告訴她的。」

「但我只——」

「對。」厭惡如膽汁般湧上金的喉嚨,他用雙手拍著胸膛,「他們說他們在塔爾維拉像翻書似的打開我,取走了他們需要的所有東西,因此,這個名字肯定是我說出去的。你想一想!耐心的整個故事都圍繞著這一點。」

「因此就有第三個名字的問題了。」

「耐心聲稱在你告訴我的名字底下還有一個名字?真的存在嗎?」

洛克揉著黑眼圈說:「我……我不知道。根本不是名字,只是一種感覺。」

「和我想像的一樣。」金說,「今晚之前,你曾經有過這種感覺嗎?我覺得這只是她預備好的一套說辭。我的心裡和腦袋裡有各種各樣無以名狀的奇怪感覺;每個人都有。她沒有給你半點靠得住的證據!她只是在你心裡栽下了懷疑的種子,如果你放任不管,它就會永遠讓你不得安寧。」

「如果我放任不管。」洛克推開酒杯,「我這一輩子每天都在琢磨我的來歷。現在我看到的可能性就像插在肚子上的一支箭,而我絕對沒時間去理會它。」

「可能性。」金嘆道,「實話實說,即便那就是真相,你願意接受這個包袱嗎?我知道我說起來很容易……知道自己是何時何地出生——」

「我知道我從哪兒來。」洛克說,「卡莫爾。我來自卡莫爾!哪怕她說的都是真話,我他媽也只當是一桶干老鼠屎。但是,薩貝莎。」洛克站起身,眉頭的皺紋變得凝重。「薩貝莎聽見這些,然後在狗屁選舉里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這——」

有人敲門,聲音響亮而急迫。

3

洛克看著金以他一貫的謹慎姿勢開門。尼可洛斯站在門口,他沒刮鬍子,眼睛像兩個煎蛋,頭髮彷彿被車輪卷過。他顫抖的手裡拿著一頁羊皮紙。

「剛送來的,」他囁嚅道,「指明拉薩利先生收,是黑鳶尾的一名信使啊——」

他突然發出驚叫聲,是因為洛克躥了過來,一把搶過那封信。洛克打開蠟封,認出了薩貝莎那熟悉的輕盈字跡:

我希望我能在開頭寫下你的名字,在結尾簽下我的名字,但我們都知道那是個壞主意。

我知道我拒絕見你肯定讓你很痛苦,我為此道歉,但我相信這是正確的。陌生感和許多謎團充滿了我的心,折磨著我。我無法用言辭表達完整的想法,恐怕你也不會處於最好的狀態。假如你站在我的一臂之外,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不知道為了安慰自己,我會提出什麼問題,會要求什麼。唯一確定的是我們的任務依然嚴峻,要是我們不小心行事,就會遇到可怕的危險。就算我們此刻在一起,我想也沒有其他辦法。

我不明白今晚發生的事情。我只知道我被嚇住了。讓我恐懼的是你的僱主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費了這麼大週摺,告訴我們這麼多事情。讓我恐懼的是你身邊發生的事情,似乎會用秘密和義務重重包圍我們。

讓我恐懼的是你身上的秘密,甚至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原有的某些東西有可能像一面破損牆壁那樣倒塌,我害怕的是下次你再看著我時,那雙眼睛已經不屬於我記憶中的你,而是屬於某個陌生人。

請原諒我。我知道我的沉默和坦誠都會讓你苦惱,但我選擇坦誠。

有些感情我以為已經被我埋葬,但我允許它們再次控制了我,現在我急切地需要擺脫束縛,讓頭腦恢複清醒。請不要再親自來黑鳶尾之標了。請不要再來找我了。此刻我需要你當我的對手,而不是情人甚至朋友。這句話我為我們兩個人而說。

「唉,都他媽該死。」洛克喃喃道,把羊皮紙揉成一團,塞進上衣口袋。「諸神啊,都他媽該死。」他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眉頭緊鎖,視線漫無目的地在牆上遊走。最尷尬的那種沉默籠罩了房間,直到金清清喉嚨。

「呃,啊,尼可洛斯,你怎麼像是被一群魔鬼蹂躪過了。」他說,「怎麼了?」

「事情,先生,事情太多了。我……我……請原諒我,我缺少……我們討論過的那種物質。」

「你在自己戒斷那種殺人的藥粉。」金猛拍尼可洛斯的肩膀,個頭較小的尼可洛斯像肉凍似的晃晃悠悠,「太好了!你那是等於自殺,你明白的。」

「按我腦袋裡的感覺,我還挺希望一死了之算了。」尼可洛斯說。

好奇心把洛克拖回了現實之中,他打量著尼可洛斯。這位卡泰因人確實正在戒斷黑色煉金藥劑,洛克見過幾百次這樣的情形。痛苦會像貓玩貓抓板似的抓撓尼可洛斯。應該免除他現在的職責才對……甚至把他鎖在牆上。

媽的,洛克心想,要是我這具皮囊里再變出什麼花樣,他們應該把我鎖在他旁邊才對。

「塞巴斯蒂安,」金說,「假如那封信的內容確實如我所想……是不是說,呃,徹底結束了?還是暫時休息?」

「就像插了我肚子一刀。」洛克說,「但我看……呃,我看更像是暫時休息吧。」

「好。」金說,「很好!」

「只是我看而已。」洛克嘟囔道。他感覺胸口有熟悉的熱流涌動。「對,我確實這麼認為!諸神在上,我需要雜訊和惡作劇,需要混亂和喧囂,直到腦筋正常為止!尼可洛斯!你一個晚上都在忙什麼?」

「呃,啊,剛去看完大混亂的現場回來。」尼可洛斯說,「很大,而且越來越大。不僅僅是我們。整個城市都一片混亂。」

「我已經分不清這場和那場混亂有什麼區別了。」洛克說。

「啊,不!我指的是北門,先生們,還有塵土院。從北方逃來的難民。」

「哦,喔!天,該死的戰爭。」洛克說,「我都快忘了。什麼樣的難民?」

「目前大部分都是有錢人。趕在戰事逼近前逃跑的那些人,還有他們的保鏢、僕人和其他隨從。全都擠進旅館,直到能夠申請居留——」

「有錢的難民,」金打斷道,「在尋找新的居所?言下之意就是立刻需要幫助的潛在投票人。」

「太對了!」洛克叫道,「備馬,尼可洛斯!三匹,快!帶上文書和律師。誰能掏出買選舉權的錢,我們就當場收下他們,然後幫他們在最需要選票的地區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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