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插曲 身體不適的贊助人

1

「喬凡諾,」洛克說,「是你——」

「是我,」傑諾拉嗓音嘶啞,「他企圖……企圖……」

「他企圖撕掉她的衣服。」金用手臂摟住傑諾拉,「我進門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地上了。」

「我沒想傷害他的,但……他喝醉了。」傑諾拉說,「他扼住我的喉嚨,要掐死我……」

洛克小心翼翼地在波利達齊身旁蹲下,拔出皮鞘里的匕首。男爵胸膛起伏,血流不止,沒有出手阻止他。洛克在巴薩維大佬的決鬥場上見過肺部受傷流血,九成九是致命傷,但死亡來得很慢。波利達齊還有足夠的力量,能對他們造成嚴重的傷害。那他為什麼不反擊呢?他眼神恍惚,瞳孔擴張得不自然。帶著氣泡的鮮血從插在胸口的剪刀周圍不斷湧出,他似乎覺得很好玩,全無瀕死的驚恐。

「他不只是喝醉了。」洛克說,「還有你下的葯。」

「混蛋。」薩貝莎靠在門上,「都怪我。」

「你們幾個在說什麼?」金問。

「波利達齊的酒。」卡羅說,「我們加了些料。免得他去糾纏……維瑞娜和盧卡薩。」

「媽的。」薩貝莎說,洛克不忍直視她的表情。

「行了。」他說。「半個該死的劇團這幾周就沒清醒過。雙胞胎見了酒瓶酒桶就會喪失理智。他們怎麼沒去強姦別人?」洛克指著波利達齊說,「要怪就怪他,不關別人的事。」

「他說得對。」卡羅按住傑諾拉的手腕,「你做了一件卡莫爾人做的事情。你做了正確的事情。」

「正確的事情?」傑諾拉推開卡羅,抓住金的雙手,「我這是給自己判了死刑。我讓貴族流血了。」

「現在還不算謀殺呢。」蓋多說。

「他是死是活無所謂,」傑諾拉,「反正我會因此被處死。他們會找理由盡量多殺幾個劇團成員,但我是死定了。」

「這顯然是自衛!」金吼道,「我們有十幾個證人。我們召集整個劇團,排演好全套說辭——」

「但他們還是會處死她。」薩貝莎說,「她說得對。我們有一百個證人也沒用,喬凡諾。她是黑皮膚平民,我們是外地演員,合在一起殺害了一個埃斯帕拉貴族最後的繼承人。假如我們被逮住,他們會把我們碾成灰,撒在田野里。」

「正如我兄弟指出的,」蓋多說,「他現在還不是屍體呢。」

「不,已經是了。」洛克輕聲說。他的雙手穩定得可怕,連自己的理智都為之驚訝。他摘下波利達齊染血的綬帶,塞住男爵的嘴。受傷的男人掙扎喘息,但似乎依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麼事。

「天哪,你在幹什麼?」傑諾拉說。

「必須要做的事情。」洛克說,冰冷的興奮感油然而生,他身為卡莫爾人的本能推開了剋制和憐憫。「假如他向其他人說哪怕一個字,我們就死定了。」

「諸神啊。」傑諾拉輕聲說。

「我很樂意送他上路。」金說。

「不。」洛克說。他判斷男爵必須死;鎖鏈會希望他擔起這個重擔。他解開男爵的細皮帶,纏住微微顫抖的雙手。金、薩貝莎和桑贊兄弟掛在埃斯帕拉絞刑架上的畫面閃過腦海,他的雙手變得和神廟石牆一樣穩定。他拿著皮帶的手移向波利達齊的脖子。

「等一等!」薩貝莎說。她在波利達齊身前跪下,他此刻的模樣悲慘又可笑:胸口插著一把剪刀,嘴裡塞著自己的綬帶,一個瘦削的少年拿皮帶去勒他的氣管。「你不能勒他的脖子。」

「我說能就能。」洛克咬牙道。

「一個人會因為許多原因吃刀子,」薩貝莎說,「但既被刀捅又被勒脖子,看上去就不可能是意外了。」

她抓住剪刀,動作溫柔;眼神里毫無憐憫,猶如夜晚的大海。

「替我按住他。」薩貝莎悄聲說。

洛克解開皮帶,抓住波利達齊粗壯的手臂。薩貝莎使勁一推傑諾拉的剪刀,向上、向內。波利達齊呻吟一聲,在洛克的手下猛地一挺,但沒有什麼力氣。哪怕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心靈也還是遠離現實。

他癱軟下去,雙腿的抽動越來越無力,最後終於不再動彈。薩貝莎向後坐在小腿上,斷斷續續吐出一口氣,伸出血淋淋的右手,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清潔它。洛克抽出男爵嘴裡的綬帶遞過去,然後將波利達齊沉重的屍體放在地上。只要處理得當,洛克覺得他們能讓大部分血液留在男爵體內——至少不會沾得到處都是。

傑諾拉把臉埋進金的肘彎里。

「現在我們可以隨便布置現場了。」薩貝莎說,「爭吵,激情犯罪,什麼都行。我們可以找個說得通的地方放下他,編個好故事。現在我們只需要想出這個故事了。還有,呃,必須在接下來的幾個——」

有人捶了一下房門。

洛克拚命控制住自己。聽見這意外的響動,他的皮囊險些脫體而去。他掃了一眼四周,發現其他人也都嚇得驚魂未定。

「波利達齊主人?」這個發悶的聲音屬於布雷格,男爵的保鏢兼雜役,「主人,你在裡面嗎?一切都好嗎?」

洛克盯著房門。為了解決波利達齊,薩貝莎從門口走開了。現在離門最近的是卡羅和蓋多,但他倆離門也還有三四步。門閂沒插。要是布雷格決定開門,哪怕只是推開一條縫,他首先看見的就會是波利達齊的屍體。

2

薩貝莎的動作猶如離弦之箭,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撕開罩衫。

還沒等洛克的嘴完全張開,薩貝莎就已經在門口了,赤足的她輕快如鬼魅。

「喔,布雷格,」她喘息道,「喔,稍等片刻!」

她朝波利達齊的屍體打個手勢。卡羅和蓋多撲過去幫助洛克,他們只花了幾秒鐘就把屍體推到了床底下。金用毛毯擋住一半煉金燈球,光線變暗。片刻之後,卡羅、蓋多和洛克貼在了薩貝莎背後的牆上,只要門不完全打開,他們就會處於門口的視野之外。

薩貝莎只一甩頭就弄亂了頭髮,她打開一條門縫,布雷格冷不防見到的是個玩得正歡的年輕女性。她用一隻手捂住罩衫,露出一絲胸口的春光。

「是你啊,布雷格,」她假裝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忠於職守的好人!」

「啊,維瑞娜小姐,我……我的主人,他——」

「他忙著呢,布雷格。」薩貝莎咯咯笑道,「他這會兒非常忙,估計還要忙好一會兒。我看你還是去樓下等著吧。他有最合適的人照顧。」

她沒有給布雷格機會再說什麼,充滿風情地輕輕一揮手就關上門,順手插好門閂。

煎熬的幾秒鐘慢慢過去,洛克聽著布雷格沿走廊離開的腳步聲。薩貝莎重新穿好罩衫,靠在門上,長出一口氣。

「等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們肯定都會滿頭白髮。」蓋多說。他和卡羅剛才都拿著匕首準備好了,此刻又重新收起熏黑的鋼刃。房間里突然充滿了血腥和緊張的汗水氣味。

「要麼我們現在就逃跑?」傑諾拉說。

「你想去哪兒?」金說。

「卡莫爾!」她輕聲說,「諸神在上,我知道你們能……做點什麼!我知道你們不是真正的演員。」

「冷靜,傑諾拉。」洛克望著波利達齊從床底下伸在外面的一隻皮靴,「你可沒那麼不起眼,肯定會有人注意到你在我們登台表演前就溜走了。再說一路上我們怎麼藏你?」

「那就坐船?」

「你要是逃跑,」薩貝莎說,「不管我們怎麼編故事解釋,都會留下一大破綻。再說這一走就會把麻煩丟給你姨媽!假如我們想不出一個符合邏輯的好故事,女伯爵的手下肯定會來找替罪羊的。」

「就算你能編個符合邏輯的好故事,」傑諾拉說,「我們也還是完蛋了。我們有應付款,對吧?清溝人、賣點心的、麥酒商、坐墊出租人。這部戲要是不上演,光是欠他們的錢就夠大家進號泣塔了。」

「不可抗力呢?」卡羅說,「要是忽然刮來龍捲風,或者老珍珠垮塌,應付款就不存在了吧?」

「當然。」傑諾拉說,「但無論你有什麼能力,我看恐怕都不會有這個本事。」

「對,沒那麼大,」卡羅說,「但舞台是木頭搭的。」

「一場火!一場大火!」蓋多說,「交給我們兩個就行。進去出來就像影子。用不了兩個鐘頭。」

「舞台的木料是用鍊金術固化的,」傑諾拉說,「不會隨隨便便著火。你需要幾車木料引火才行,就像他媽的圍城戰。」

「所以我們無法摧毀老珍珠。」薩貝莎說。

「也不能逃跑。」金說,「會引來各種各樣的麻煩,而且我們只怕誰也回不到卡莫爾。」

「要是我們留下,但不登台表演,就會因為欠債而坐牢。」洛克說,「欠債還是最小的麻煩。」

「因此,符合邏輯的路就只剩下一條了。」薩貝莎說。

「長翅膀?」卡羅說。

「假裝一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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