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插曲 卧室的意外事件

1

「尊敬的……簡納羅卿,」洛克憋著氣說,「我需要……」

「別拿你的需要消遣我!」波利達齊說。

「空氣!」

「哦。」箍住洛克脖子的鐵掌稍微鬆了松,但僅夠他吸一口氣的。

「不是你以為的那回事。」他喘息道。

「也許我曾經犯傻不假,」波利達齊嘶聲說,「但你會發現我並不情願繼續扮演這個角色。」

「簡納羅!」

薩貝莎站在陽台門口,音調足以攔住狂暴的奔馬。波利達齊真的放下了匕首。

「維瑞娜,我……我很抱歉,但你的行為——」

「需要解釋的是你的行為,簡納羅卿!」

「我在聽你們兩個——」

「你居然偷偷摸摸像個賊!」

「你們兩個互表愛意!我聽見你們爭吵了!」

太遲了,波利達齊似乎想起了他還沒有向維瑞娜本人表示他對維瑞娜的興趣。沮喪在他臉上擴散,像是墨水瓶打翻在空白畫布上,薩貝莎沒有放過機會。

「那是表演練習啊,蠢貨!即興表演!再說了,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即興……表演?」

「我請盧卡薩跟著我對詞,即興表演一場戲!」她從洛克的喉嚨口推開波利達齊的胳膊,「你卻打斷了我們的發揮!我們也許穿得像是平民,波利達齊男爵,但你的粗俗卻勝過我們十倍!」

「可是……」

洛克很欣賞薩貝莎的別出心裁,但她似乎演得太過火了——他們需要把波利達齊捏在手掌心,而不是徹底摧毀。他得繼續扮演敲邊鼓的角色。他揉著生疼的喉嚨,咳嗽道:「維瑞娜堂姐,簡納羅是一片好意,我告訴過他我已有婚約。他不小心聽見了我們的練習,唉,他很有理由相信我背叛了未婚妻。」

「他憑什麼對你動手?」

「堂姐,你也要講道理。我們出發前討論過這個。我們知道隱姓埋名的代價是犧牲部分尊嚴。」

「對,可是——」

「再說了,也沒有其他人看見,我不認為存在報復的必要。」

洛克盡量說得淡然而自信,但他估計在波利達齊看來,與他決鬥有可能受到的威脅大致等同於一場便秘。然而,與維瑞娜疏遠就是另一碼事了。

「我似乎犯了錯誤。」波利達齊收起匕首,剛才那種冰冷的憤怒煙消雲散,「維瑞娜,我為誤解道歉。請告訴我,求求你,我該怎麼才能贏回您的好感。」

這個道歉是多麼直截了當,波利達齊迅速變得圓滑而花言巧語,洛克小小地吃了一驚。他本來覺得波利達齊為人誠懇而坦率,甚至有點土氣,但這位埃斯帕拉人顯然只把「貴族」盧卡斯看作他對薩貝莎的企圖中的一個工具。再加上這麼容易訴諸暴力,說明他其實是個危險人物。

「首先,」薩貝莎說,「請不要再這麼不體面地偷偷摸摸出現了。你是埃斯帕拉貴族和這個劇團的贊助人,我希望能看見你以配得上血統的方式正大光明地出入這裡。」

「當……當然。」

「假如您希望自己能派上點什麼用場,不妨幫我們找個更稱心的排練場所。我越來越厭倦格洛里亞諾夫人的庭院了。」

「您有什麼合意——」

「據說我們將會使用一個名叫『老珍珠』的劇場。」

「喔,當然了。唔,只需要向女伯爵的禮儀大臣表示一下謝意——」

「謝意就交給您去表達吧,波利達齊男爵。」薩貝莎說,她的姿態和音調都軟了下來,「就當是對你的小小懲罰吧,但對劇團則是天降的恩惠,我們能儘快在真正的舞台上排練了。處理好這個,我會樂於再稱呼您簡納羅的。」

「就交給我了。」波利達齊行了個過於正式的殷勤鞠躬禮,馬馬虎虎地拍了拍洛克的肩膀,轉身急急忙忙出去了。腳步聲順著過道離開,二樓的大門砰然關上。

「好險。」洛克說。

「我們的贊助人開始對他的貴族夥伴產生了佔有慾。」薩貝莎說,「他比我想像中還要衝動。」

「我的脖子說同意。」波利達齊的威脅暫時消失,洛克的思緒回到了被男爵打斷的軌道上,「還要,呃,你看,你和我剛才——」

「什麼都沒有。」薩貝莎咬牙切齒道,「顯然我不該說那些話,也不該有那些感覺的。」

「狗屁!」她的話再次刺痛了洛克,他幾乎忘了喉嚨的疼痛。洛克抓住她的胳膊,拖著她回到陽台上,這個舉動嚇住了他自己。「是我犯了什麼錯?我不知道到底錯在哪兒,但你欠我一個解釋。我們剛對彼此說了那些話,我不允許你因為發神經就隨便推開我!」

「我才沒有發神經!」

「跟你每次發作時一比,桑贊兄弟都能當外交官了。這次我不會放過你,否則我就去追波利達齊,找個理由和他干架。你到底為什麼生氣?」

「你不可能這麼無知吧?你知道傑里姆人肯花多少錢玩紅髮姑娘?知道他們是怎麼對待紅髮少女的嗎?盜賊導師知道——對他的良知來說都是可怕的負擔。明白嗎?那個食屍鬼肯為了一枚銀幣用舌頭整一隻死老鼠,但買賣紅髮姑娘還是太殘忍了。就是他教我怎麼染髮和裹住頭髮的。」

「我聽說過這種事情,但我沒有……從來沒有想過你——」

「他們會先割一刀。」薩貝莎說,「就在女孩的下身上。傑里姆人所謂的小甜蜜、小山丘。你跟卡羅和蓋多廝混得夠久了,肯定聽過那地方的十幾個叫法。然後,就在傷口鮮血淋漓的時候,他們讓某個老雜種上來做那事,他要麼爛雞巴要麼舊傷潰膿,要麼有什麼舊傷。他希望藉此能奇蹟般地治好疾病。他們管這個叫『血色頭髮少女的鮮血』。」

「薩貝莎——」

「然後,雖然奇蹟已經被用掉了大部分,他們會再讓一百個人輪流上那個血窟窿,因為這麼做仍舊能帶來好運氣。事實上,在她最後咽氣的時候,恰好在她身上的人會得到特別好的運氣!」

「天哪。」

「對!願他們都能下地獄最深的一層,在那兒喝一萬年的滷水稀屎!」薩貝莎靠在陽台牆上,望著被他們拋棄的酒杯和劇本,「該死,我真的在發神經。」

「你有理由!」

她的尖細笑聲飽含自我厭惡。

「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怎麼可能知道這些?」洛克說,「我還記得那第一眼,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但我腦袋裡又不是只有紅頭髮……假如發色真的讓你這麼煩惱——」

「我的發色並不讓我煩惱。」她惡狠狠地說,「讓我煩惱的是某些愚蠢的白痴,他們會因為某些胡說八道抓走我。自從我去了陰影山,我每天都必須時刻警惕。每一天!我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對著鏡子端詳頭髮,用煉金藥劑染色……等我到了一定的歲數就沒關係了。但那一天還早著呢。」

「陰影山之前呢?」

「陰影山之前和你沒關係。」她靜靜地說,「那時候有人保護我。後來我成了孤兒。你知道這個就夠了。」

「如你所願。」他遲疑著也慢慢靠在她身旁的牆上。瘀青色的天空上,繁星剛開始點亮,熟悉的夜晚交響曲漸漸響起——昆蟲的嗡嗡鳴叫,馬車的轆轆車輪,吃飯、歡笑和爭吵的喧鬧聲。

「對不起,洛克。」過了好一會兒,她說,「對你那麼大發雷霆很傻很不公平。我侮辱了你。」

「當然沒有。」他用一隻手按住薩貝莎的胳膊,心花怒放地發現她沒有退開,「我很高興你肯告訴我。你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問題,你的擔憂就是我們的擔憂。你居然願意解釋為什麼生氣,你知道這有多麼稀奇嗎?」

「這就是一坨——」

「一坨徹頭徹尾的真話!你的多變都能給天殺的祖靈上課了。說起來,你這麼通情達理,其實有點嚇人呢。」

「這是什麼恭維話嗎?」

「也許對你我都是。」洛克說。她陰晴不定的情緒再次變化,短暫的溫暖陽光過後是退縮和惱怒,她想井井有條地掌握生命中的一切;多年來洛克覺得神秘莫測的行為忽然有了情境。「我真的不在乎你的頭髮是什麼顏色,我只在乎那頭髮底下是不是你。」

「你原諒我那麼……不講道理?」

「你有沒有原諒我相同的過錯?」

「愉快的諒解也許會再次落在你我頭上,帶來真正的危險。」她說,眼睛裡泛起笑意,洛克不禁心跳加速。他們似乎開始比賽,看誰能更快把嘴唇壓到另一個人的嘴唇上,但同時又要裝得若無其事——

過道里傳來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兩人立刻本能地分開。過道門砰地打開,阿隆度踉踉蹌蹌衝進來,面頰緋紅,滿頭大汗。

「阿隆度,」薩貝莎的聲音甜膩得誇張,「請問你和諸神相處得融洽嗎?」

「對不起。」阿隆度氣喘吁吁,聲音含混,「我不想打擾你們的,但我找不到喬凡諾。是阿斯諾兄弟。希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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