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第八章 五年戰爭之無窮變化

1

「會有人認出我們的。」洛克說。

「咱們慘成這樣。」金說,把粉飾太平的技藝用到了大師境界,「只是兩個渾身塵土和馬糞的行路人而已。」

「沃倫泰肯定已經回來了。薩貝莎會派人監視所有城門。」洛克敲敲太陽穴,「你和我肯定會這麼做。」

「你未免也太抬舉咱們的遠見了。」

返回卡泰因這四天走得很艱難。他們將馬車劫掠一空,第二天把車廂推進山澗,拆掉車軛的馬匹可以發揮出最高速度。拉塞因的警衛不構成威脅,但先前那位乘客有可能招募僱傭兵。城邦之間漫長而古老的道路上不存在法律,背後若是有塵柱升騰而起,搞不好就是有人要命喪黃泉了。

卡泰因城終於出現在視野內,相對而言的安全在眼前嘲弄了他們半天時間。他們從東方的湖岸道路過來,穿過丘陵和台地上的農耕村莊;破舊的應急馬鞍是從車廂里翻出來的,這幾天徹底地蹂躪了他們的身體。

「不過你也許說得對。」金說,「既然我們無法隱藏自己,那麼就只能依靠速度了。我們在她做出反應之前應該有一次行動的機會。」

「咱們直接去找她。」洛克說。他皺起眉頭,沾滿行路污垢的臉上彈出了一小股灰塵。

「去幹什麼?」

「結束一段對話。」

「你就這麼急著想回海上?我一次能應付兩三個她的手下,但她的手下可不止兩三個。」

「別擔心。」洛克說,「我知道有個人會樂於幫我們混過警衛的。」

「是嗎?」

「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沃德拉薩喜歡緊身馬褲?」

「這他媽的和任何事情有關係嗎?」

「每一個小細節都很重要。」洛克說,「你等著瞧。會有驚喜的。」

「唉,媽的。」金說,「我這幾個月就沒幹過一件特別聰明的事情,現在有啥等不起的?」

2

兩人混進隊伍,四周是喧鬧的混亂人群,海關檢查員、守衛、貨運車夫、行路人以及馬糞擠在一起。儘管卡泰因是個乾淨整潔的城市,但要是把塵土院從鋪路石上連根拔起,放在瑟林境內任何一個城市裡的類似地方,恐怕也不會引來多少目光。

洛克掃視人群,任憑厭倦的警衛摸來摸去搜身。薩貝莎的探子多半會搭檔行動,一個人盯著隊伍,另一個人假裝埋頭做些什麼瑣事。洛克數到第五對疑似監視者的人,搖搖頭放棄了。這麼做有意義嗎?

然而,洛克覺得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除了日常事務之外,塵土院這一圈似乎亂鬨哄地有人擠來擠去。他在類似這樣的人群中扒過無數小時錢包,很容易就能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金也覺察到了。「為啥這麼興奮?」他問一位經過的警衛。

「七髓的消息。你沒聽說?」女警官朝聚攏在瑟林王朝貴婦那座破舊雕像下的人群打個手勢,「傳報員又要開始嚷嚷了。」

洛克看見一個年輕女人爬上雕像底座,她身高四英尺,瘦得像麻稈,身穿卡泰因的藍色大衣。她腳邊的男人和傳令·維達羅斯同樣打扮,手裡也拿著權杖。

「請大家注意了,卡泰因的公民和朋友們!」女人叫道。洛克小吃一驚,她肺里的送氣皮鼓只怕比他的馬鞍還要大。「以下是議事堂提供並認可的事實!造謠將嚴懲不貸!傳播流言者將判處苦役船上的禁閉!

「文賽斯拉·瓦爾加薩,七髓王國的國王,駕崩了!據報告,他於六天前在溫提拉城逝世。他沒有留下後代,也沒有法定繼承人!獨立王國的戰爭即將打響!

「七髓王國最東部的安伯蘭行政區已經驅逐了統治者伯爵,宣布成立君主制共和國!卡泰因議事堂目前拒絕正式承認安伯蘭的獨立,並強烈建議卡泰因公民在局勢平定前不要前往北方!」

「難以置信。」洛克說,「薩貝莎說對了!七髓王國終於崩潰。諸神啊,這將是多麼大的一個爛攤子。」

「我們沒法玩奧斯特沙陵白蘭地的騙局了。」金說,「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內玩不了。」

「會有其他機會的。」洛克懷著希望說,「假如真要開戰,絕望的人們會轉移無數值錢東西。不過現在別琢磨了,咱們得動起來。」

兩人驅使疲憊的座駕沿著大道向西走,跨過一道吱嘎作響、不停抖動的玻璃橋,穿過熏香繚繞的諸神殿堂,最後爬上傍晚台地。回到整潔的街道上,走在茂盛的花園和汩汩吐水的噴泉之間,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卡泰因更像個周而復始的迷夢,而不是現實中的城市。

來到黑鳶尾之標門前,他們立刻激起了波瀾。至少兩名守衛——毫無疑問是真實的——對著屋頂上的黑影猛打手勢。一個飛毛腿小子衝進薩貝莎總部旁的小巷。洛克帶著渾身泥污的馬走到通常用來停四輪馬車的路邊,他跳下馬,皮靴甩出一蓬路上的灰塵。洛克晃了一下,險些摔倒,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身體。他的兩條腿像是插滿鋼針的果凍。他的馬對他毫無感情,擺擺耳朵咂咂嘴。

「這些馬匹是維瑞娜·蓋蘭蒂的私人財產。」洛克對一臉緊張的男僕說,「她希望有人能好好照看它們。」

「可是先生,如果你願意——」

「我不願意。拉到馬廄里去吧。」洛克擠開男僕,去開通往門廳的大門,但金推開他的手,搶先走了進去。

裡面是洛克上次見過的兩條後巷猛犬。

「我操。」離門比較近的一個說,但金已經在他的防守範圍內了。幾件迅速、吵鬧且疼痛的事情接連發生,不過都沒有落在洛克和金身上。一名守衛倒在地上,金拎起他的同伴,像攻城錘似的撞破了門廳到大堂的門,然後兩位紳士盜賊跟著走了進去。

他們一眼就看見了沃德拉薩:一絲不苟的衣著,上衣領口別著一朵新鮮的黑鳶尾,背後站著四個手持大頭棒的保鏢。衣著更優雅的人們逃向房門和背後的樓梯。

「二位先生。」大總管說,看了一眼剛在他腳下落地的守衛,「這裡僅限會員出入,有嚴格的規定,禁止把僕役打得不省人事。」

「輪到你了,塞巴斯蒂安。」金說。

「謝謝,塔夫林。」洛克舉起雙手,表示沒拿武器,「請帶我們立刻去見蓋蘭蒂女士。」

「話說我怎麼可能做到呢?二位先生,因為你們馬上要帶著滿頭瘀青飛出後巷小門了。」

「因為我們很想見到她。」沒等守衛一擁而上,洛克就走到沃德拉薩面前,一伸手隔著絲綢馬褲抓住他的下體,稍微用力擰了一下。「否則等你的醫師見到這兒的瘀傷,我們很想看看他是什麼表情。」

沃德拉薩痛哼一聲,臉膛的顏色很少會在收穫季的葡萄園之外見到。守衛慢慢靠近,但洛克舉起了他的另一隻手。

「叫你的朋友們退下。」洛克說,「我這人並不強壯,但也不需要多強壯,對吧?等我再擰緊點兒,接下來二十年你撒尿就都是螺線了!」

「該死,照他說的做!」沃德拉薩叫道。

「帶我們去見維瑞娜就好。」洛克看著守衛退開,「我會把你的寶貝還給你,保證不會留下永久性的傷害。」

這一路走得很艱難,沃德拉薩踉蹌後退,洛克緊緊地擰著大總管的生活希望,但畢竟成功地擋開了守衛。

「哈,現在怎麼樣,混賬東西?」洛克說,「不說俏皮話了?我還是第一次揪著人的命根子領路,感覺像是抓著舵柄開船。」

「卡莫爾狗……你媽……舔——」

「你要是說完這個念頭,」洛克說,「我就把你的寶貝上得比弓弦還緊。」

沃德拉薩領著洛克和金走上一段樓梯,來到上次和薩貝莎見面的私人用餐室。守衛保持了一段有禮貌的距離,但無人掉隊。沃德拉薩用臀部撞開房門,洛克看見薩貝莎已經在等他們了。

她身穿黑色馬褲、棕色短上衣和騎馬靴,這身打扮從簽署文書到跳窗逃命都適合。她的頭髮上插著亮漆發卡,發卡里無疑是小工具或武器(也可能兩者都有)。身後有三名守衛,手持包鉛短棒與小圓盾。

「又見面了,維瑞娜。」洛克說,「我們恰好路過,想到有傳聞說沃德拉薩先生沒有蛋蛋,忍不住過來檢查一下。」

「不覺得有點粗魯了嗎?哪怕是對於你們那麼缺乏下限的標準。」薩貝莎說。

「屁股上印著你的靴印,我有點暴躁也是正常的。」洛克說,「叫你的朋友們滾開。」

「哦,這話我愛聽!要不要我乾脆束手就擒算了?」

「我們只想談談。」

「放開沃德拉薩,你願意談多久我都奉陪。」

「我一鬆開沃德拉薩,這兒馬上就會打成一團。我不蠢——這次不蠢。」

「我保證——」

「哈!」洛克叫道,「算了吧。」

「那麼,我們沒有信任的基礎了。」

「是你讓我們喪失了信任的基礎,又不是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