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5月9日,星期四

新制服又硬又挺,領子一直刮痛席德的脖子,袖口也在硌他的手腕,長褲的剪裁不太對——

「不要一直撥你那裡。罩網會看到的。」雅辛塔喝止他。

席德把手從胯下拿走。在大型加長禮車的乘客座另一邊,克洛艾·希利很識時務地看著別處。那天早上是她把制服送到家,還有司機駕駛的禮車,全部都是北方都會服務公司的禮遇。他不想要新制服,因為舊制服穿起來也好好的,只是當兩件並排掛起來時,就連他也得承認舊制服看起來很破爛。克洛艾買的那套制服是深黑色,上面的光澤只有把錢織到布料里才有可能產生。說實在的,當他把所有的服務勳章和織帶都別在胸口上一條低調的橫杠時,制服看起來的確很出色。這是能力出眾、活力充沛、值得信賴的領袖會穿的制服。

至少白襯衫是他自己的。

禮車緩緩地爬在可林森街,兩旁是高大的灰褐色石頭建築物。商店跟公司的一樓窗戶里都有伊恩的照片,以黑緞帶圍繞。

「你安排的嗎?」他問克洛艾。現場看起來像是天主教的聖徒去世一樣。

「不是。這是真的。」

可林森街的後半段到與教堂廣場交會的一段路上,兩邊的人行道都有護欄,很多人擠在及腰高的鐵網前等著靈車。

「我的天啊。」雅辛塔低聲說。

「他確實拯救了城市免於D炸彈的攻擊。」克洛艾說。

席德跟雅辛塔互看一眼,然後別過頭。他們的禮車轉向聖尼古拉斯街,停在教堂旁邊。宏偉的老建築旁邊有更多的護欄包圍,穿著制服的外聘警察排在兩邊。席德甚至想不出來有多少人到場向犧牲自己、拯救城市的英雄致敬,絕對有好幾千人。

「記得,跟市長講話不能超過三十秒。」門鎖一開,克洛艾便警告。

「知道啦——」席德帶著口音說。

前面的禮車載著市長來到教堂。克洛艾跟市長辦公室達成協議,讓政治家們先到,交換條件是進入教堂的一路上,他不能獨佔席德,而且在伊恩的追思儀式中他們也不會坐在一起,免得席德看起來太像市長的人——這一點他們還沒達成協議。

席德踏上人行道。太陽高掛在無雲的碧藍天空,和煦的空氣正順著紐卡斯爾的古老街道吹拂,帶來城市的氣息。教堂北邊的橡樹仍然掛著春意洋溢的樹葉,被金色的太陽照出碧綠的光影。在經歷禮車的閉塞空間之後,這些感官的刺激顯得特彆強烈,更別提還有好幾百人正盯著他看。

掌聲響起。席德花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這掌聲是獻給他。他對眾人低調地微笑,點頭表示感謝。他走過時,眾人的臉孔模糊成一片,他很怕自己會看到伊恩的女友。

「赫斯特警探。」市長來到他面前,伸出手。教堂們兩旁的大群有照記者非常仔細地關注他們的會面。

席德握住他伸出的手,「市長。謝謝您來。」

「應該的。這個城市欠拉納金警探太多。他完全展現了我們如此重視警察單位是多麼正確的事。」

席德可以想像如果伊恩看到這一幕,臉上一定會出現的嘲諷表情,還有他會在政客背後朝席德比出的手勢,然後他就會開始打量周圍的人,看看有沒有漂亮的女生可以約會。

雅辛塔很流暢地上前一步,朝市長伸手,後者優雅地跟她握手。「我們該進去了。」她說。

「當然。」市長依舊保持絕對的風度。

他們離開他身邊。抬棺的人正等在雙開大門內側:伊娃、洛雷勒、阿里和羅伊斯·歐魯克——他又能向跨網記者炫耀他的舊制服。席德朝他們微笑,感覺雅辛塔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他需要這個。光是走過走道,朝眾人點頭就已超出他所想像的困難。現在這是他的工作,受到眾人注目,搞好關係。拉爾夫·史蒂文斯和薩拉·林賽都在後面,一流的特務果然就是如此不引人注意。詹森·商,那小混蛋。海法·富勒頓、里安娜·霍爾、蒂莉·劉易斯三人帶頭坐在市場街警局人員那幾排的前面。馬利根和他的人在後面幾排,確保自己有出席的機會。就連帕薩姆委員都在,但沒有半個人理她。

有好多他不認得的人。從來不認得伊恩的人。重要的人必須被民眾看見來致謝,在紛亂的時代中向城市的英雄展現支持。

塔魯拉在那裡,同最前面有幾排的距離。她低著頭微聲啜泣,努力不要太過失態。高官貴客們坐在她兩邊,面孔彬彬有禮但很僵硬,正儘力不去看她。雖然她的情緒失控,淚水糊了妝容,但她仍然美得令人屏息。

席德停下腳步,朝她伸手,「跟我來。」他溫和地說。

一陣騷動升起,她擠過所有人,跟他一起來到走道上。席德帶著她走到最前排,到伊恩哀痛的父母坐的地方。

「不行。」塔魯拉微弱地開口。

「你懂他。你在乎他。我們這種人不多。我們應該要在一起。」席德低聲說。

她露出卑微的感激笑容,在他身邊坐下。他跟伊恩的父母握手。昨天晚上他第一次見到他們,在他們的旅館房間內度過了難熬的九十分鐘,告訴他們,他們兒子的人生中有哪些美好片段是他分享過的。

雅辛塔拍拍他的腿。「真不愧是我嫁的男人。」她低語。

席德深吸一口氣。他的e-i告訴他,棺木到外面了。抬棺的人們正聚集在一起,從靈車上把棺木抬入。

在他面前的唱詩班起立,暗示所有人也該起立。席德緩緩地站起,放下手中的讚美詩,巨大的管風琴奏起送葬進行曲。

雅辛塔的手指與他交纏,「四十分鐘。四十分鐘就結束了。我跟你在一起。」

「真的嗎?你想要這一切?」

「無論人生境遇好壞。我承諾過。」

於是,席德的人生再次變得可以忍受。

禮車在下午一點的時候把他們送到傑斯蒙的房子外。證明他們根本不可能更早離開。席德無法避開紐卡斯爾市民中心裡的正式接待會。他不想去,不想跟所有高官、企業領袖、紐卡斯爾主教在一起。市場街警局的成員們在千禧橋碼頭區的一家酒館裡舉行自己的追思活動。那裡才會有真正的笑聲,真誠的追憶,大聲的音樂,太多啤酒,嗑點葯,希望最後是打群架,一堆人被丟到清涼一點的監牢里過夜。這才是對伊恩真正的致敬,好好地送走他們的一分子。

可是他卻只能乖乖地跟活死人們打交道,閑聊些言不及義的東西,由克洛艾帶領著去與必須認識的人見面,喝著無聊的外聘女侍者送來的溫熱白酒。半夜在GSW區域巡邏都比這個有趣。該死的,他在六樓的辦公室也比這個好。

「喝杯茶吧,寶貝?」雅辛塔問。

「好的,謝謝。」門一關,席德就把他痛恨的制服外套脫下,揉揉脖子,「我覺得我過敏了。」

「我幫你找點軟膏。」

「沒那麼嚴重。」

她翻翻白眼,「你們男人啊。塗點葯不是什麼示弱的行為。」

「我知道。」他坐上早餐桌旁的一張新凳子。

雅辛塔在茶壺裡倒了滾燙的水——茶壺是她父母送的新居禮物。「我們還沒辦喬遷派對呢。」

「因為在讓別人進來之前,我們需要先裝飾一下,裝飾完以後,我也不會讓你的警察朋友們來毀掉這地方。說實在的,寶貝,那群人一開啤酒就變得比大一新生還糟糕。」

「說得很有道理。」

她在他對面坐下,「你要去碼頭區嗎?」

「不了,他們看到我會拘束。我現在是六樓的人了。」

「你比他們全部都更了解他。」

「是我把他帶去臨門區的。不肯放下這案子的人是我。」

「不要這樣對你自己,寶貝。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是一團怪異的災難。」

「是啊。」他把茶倒入杯子,「所以HDA是對的。真的有外星人!」

「寶貝,你想通它為什麼在那裡了沒?」

「半點線索都沒有。」席德笑了,喝起茶來。

雅辛塔從吧台對面伸出手,按著他。「你理智地想一下。我們現在的情況是比先前更糟糕嗎?」

席德正要回握住她的手,聽覺智元突然發出響亮的鈴聲。他的網格中間出現一個鮮紅的符號。「啊!」他驚呼。

「怎麼了?」

「紅色警報。」

「那是什麼?」

「HDA緊急事故。」

雅辛塔的手猛然捂住嘴,「沾斯潮?」

「我不知道。」

「天哪,孩子,席德,我們得去接孩子。」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有紅色警報?」席德問e-i。

「HDA的歐洲北半區早期警告雷達系統,偵測到有宇宙飛船進入地球大氣層。」

「什麼?」

兩百八十三艘光波宇宙飛船從光輝碧藍的紐卡斯爾天空頂端落下。它們悄無聲息地降落,來到一無所知的城市上方時才關閉了隱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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