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5月4日,星期六

e射線的探勘數據與古老地形調查影像組合成的粗糙地圖被簡化成明顯的地標輪廓,填滿MTJ一號的半側擋風玻璃。導航系統認為他們在恬河南邊。事實上,安傑拉還在順著藍河前進,尋找他們應該要匯入的大河。她痛恨起他們的導航系統,又笨問題又多的爛東西。

整個早上,藍河兩邊的森林都有一絲霧氣偷偷摸摸地溜出來,顏色是比赭紅色雪地更淺的珊瑚粉,宛如活物一般蜿蜒而行。隨著天色漸亮,森林吐出的氣息也不斷逼近車隊,下午時已經布滿整條凍結的河面。車子前方的雪鏟在剷平積雪時,除了濺起大片的飛雪外,也讓這黏膩的煙霧往上飛升。她可以看到車輛通過的時候兩邊的煙霧都有水紋,彷彿長蛇游過河面。

「又有積雲了。」在她身邊的副駕駛座上的帕瑞西說。他們前天捨棄卡車二號之後,他就和埃爾斯頓換了位置,讓指揮官住進行動實驗室一號。

安傑拉對於帕瑞西想裝硬漢的表現覺得很無奈,但康尼夫醫生允許他們交換位置,說他斷裂的肋骨復原得很好,而且他也從來沒吃過合成凝膠餐。他過去兩天在實驗室二號里一直用完好的一隻手臂在照顧病患,而不是休息康復。

她快速看了一眼擋風玻璃上方,那裡一團凝結水塊從來沒凍過。帶著櫻桃紅的環光消失在從南方湧入的深銹紅色雲朵後方。淡綠色與紫色的極光如棕櫚葉一般在皺褶的積雲下方揮動。「不夠厚,不會下雪。」她說。這是她的大師級氣候判斷。

帕瑞西笑了。她很努力才壓下自己的笑意。他根本沒有理由這麼開心,但她很高興又有他作陪。現在她唯一想念卻沒跟她在同一輛車裡的人就是瑪德琳。

從上一次補足燃料後,他們沿著藍河走的進度就相當順利。那天早上的時候她休息了一下,把前導的工作交給別人,然後吃完午餐又跟MTJ二號交換。今天下午唯一的問題就是雪地下的石頭,還有那油膩膩的霧氣,有時候雷達會來不及顯示,但根據達爾文的說法,如果那塊石頭沒有凸起在霧面上,也就不會大到能損害MTJ。不過她並不打算檢驗他的說法。

隨著霧氣吞沒光華的河面積雪,兩旁山坡上的霧也開始累積。下午,車隊正開在一條廣闊高深的山谷底,兩旁都是濃密的叢林。沒有藍河作為他們的高速公路,他們就得像前幾天一樣,一米一米地前進,最好的預算是他們轉上恬河就是新路程的一半,但她知道他們已經用了超過一半的燃料。拋棄剩下的卡車會是很好的替代方法,減少耗損量,只是得把駕駛員擠入其他車輛里。他們失去盧瑟和穆罕默德·安瓦後,反而多出了空間——一直在減少的食物量也同時降低車輛的裝載重量。她想建議埃爾斯頓再發射另一個通信火箭,告訴薩瓦他們需要幫助。

前方陡峭的U形山谷山壁兩側被深紅色的懸崖包圍,彷彿河流猛然轉彎。安傑拉皺眉。如果轉彎了,為什麼山壁就在正前方?懸崖現在是直立的岩石,上面有一片片積雪,岩石因為後方的天狼星和環光而沐浴在陰影中,這解釋了為什麼它的顏色這麼黑。當世界變成不同深淺的粉紅與紅色時,視覺的立體解讀能力就變得很弱。霧氣的流動似乎也停止,彷彿被遙遠的懸崖山壁阻隔——這不合理。雷達也什麼都沒有顯示。什麼也沒有。

她的視野改變,突然揭露等待在面前的現狀。「媽的!」安傑拉用力一踩剎車,手使勁一轉引擎鈕,紅色的警告標誌在屏幕上立刻出現,因為輪軸被她換成倒車擋。她的另一隻手猛力把雪鏟往前推,讓V形前端深深埋入雪地,然後立刻跟其他駕駛員的串聯聯機大喊:「停!停!停!」

MTJ全身顫抖。一大片雪飛過雪鏟,畫出令人讚歎的弧度,重重撞上擋風玻璃,才紛紛落在車頂上。旋轉的輪子打滑,抓地性警示標誌發出琥珀色光。整輛MTJ開始打轉,瘋狂地抖動。

帕瑞西用僅剩的一隻好手臂抓住儀錶板,放聲咒罵。後面的加瑞克和奧馬爾也緊握住椅子和門把。安傑拉自己的安全帶已經縮緊,準備應付撞擊,將她扯入椅子。她用盡全力只能抓住方向盤,一手浮在緊急胎壓鈕上。她可以把閥門打開,讓空氣排出,讓輪胎變得更寬,但輪胎大概也會因為突然增加的扭力而撕裂。

MTJ猛然停住,後輪從雪地飛起後才落下,雪鏟深深埋在從冰河面挖出的凹痕里。

「他媽的怎麼搞的!」帕瑞西大吼。

安傑拉只是坐在那裡,心臟猛烈地跳動,等著是否有任何滑動的感覺。雨刷機械地來回刷動,把擋風玻璃前的積雪推開。一切乾淨以後,她沉默地以顫抖的手指指向前方,仍然驚駭到說不出話來。

帕瑞西往前看。「老天爺啊,你是直接往我們頭上砸屎嗎?」他低聲慘叫。

所有人都下了車出來看,小心翼翼地走過MTJ一號旁邊,像是小學生們在打賭誰的膽子大。他們找到河流交錯的地方了。恬河的巨大支流系統一路延伸到東邊的蝕影山脈,更上游的地方與偏北邊的瑟河匯成極龐大的水流,在陸地上割出巨大的峽谷,裸露的岩石山壁將近兩公里高,中間相隔的距離絕對有一米寬。這就是安傑拉一開始看到卻不了解的。藍河傾注入恬河山谷,形成一條三百米寬的瀑布,直直墜落到下方將近一公里遠的大河裡。

MTJ一號終於停下來的時候,離邊緣只有十二米。車隊成員無聲地站在車輛前面的結實冰面上,看著霧氣悄然地往下飄幾百米,最後消散在懸崖的攀升氣流中。藍河的水一定是緩緩地結凍,持續在岩石上流動了好幾個星期,水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終於靜止。整片瀑布都被凍起。在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眾人眼中,看起來像是瀑布終於敗給冬天。

萬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無聲地感謝上帝救了他們一命。他看嚮往東的峽谷,薩瓦就在那裡。他看嚮往西的峽谷。沒有變化。峽谷是大地上划出的長疤,絲毫不見手軟。

「你叫你那個什麼神來說說,我們到底是要怎麼下去啊?」卡芮茲瑪問。

萬斯刻意按捺下自己的脾氣,被她一次次攻擊信仰,他的耐性也快要用盡。「選最低點。我們讓MTJ順著峽谷兩邊探勘,看看有什麼發現。」

他訝異地發現卡芮茲瑪沒有爭辯,於是開始發布命令。

車隊小心翼翼地倒退,停在離瀑布邊緣兩百米外,先替MTJ加油。

利夫對埃爾斯頓說:「我想要帶我原來的成員去。他們現在的狀況都還不錯。卡芮茲瑪很麻煩,但她的能力還是很好。如果有路可以下去,她能夠評估我們現有的設備,看看該怎麼做。」

萬斯對這個建議有點遲疑,卻無法否認他說得有道理。原來的成員意味著卡芮茲瑪、戴維妮亞、艾琉斯都一起在MTJ二號上,他們又是反對車隊這個決定最強烈的人,但即使加滿油,再加上後面兩個備用油囊,也不夠讓MTJ開回巫崗,所以他只能說:「行,好主意。」接下來就是MTJ二號,他安排了安特利奈、卡姆、達爾文和喬希·朱斯提克。

兩輛車在離開巫崗前都拿到歐格列印出的短波無線電。這個系統很原始,但是至少他們還有可能在電離子飽滿的大氣層中保持聯繫,如果找到可以走的路,也能夠把所有人召集過去。

「你們可以花一天的時間去找路,之後無論如何都要回來。燃料用量已經非常緊迫,如果在這段距離中沒有下坡的路,那我們就得回頭。」他一邊說,一邊看著卡芮茲瑪。她包裹在層層衣物里,根本看不出對這話有何反應。只要看看眼前的峽谷,她大概就已經覺得自己贏了,沒必要特地耀武揚威一番。

MTJ五點的時候離開瀑布營地,穿過仍然從滿是白雪的叢林里流出的濃霧。他們還有一個小時的粉紅色天狼星天光可以見路。如果晚上的極光仍然像平常那樣強,甚至還可以繼續前行。不過,沒有人覺得光靠極光和環光就在兩公里高的懸崖上開車是好主意。

MTJ一離開,大片的雪花就從濃雲密布的天空落下,無視安傑拉的預測。幾乎沒有風,雪片輕輕地落在車輛和雪橇上,帶來了沉默,也吸走了天空中僅剩的天狼星光芒。頭燈光線已經被埋在懶洋洋的濃霧裡,無法穿透落雪。才剛下幾分鐘的雪,車隊兩邊的森林就已經看不清了。

拉維·亨德里克最討厭這種掉在身邊軟綿綿的東西。他喜歡乾淨稀薄的空氣,在可以一望無際的高空中,看到無比清晰的星球弧線,那裡的天光凈白燦爛,會在海面和雲層上灑下金色的光波。他已經好久沒有駕駛任何飛行器了。他想念飛行,想念自由,想念飛行為他人生帶來的目標。同時他對於目前的處境怕得要命,而且他並不介意承認這點。不承認現在情況險惡的人才是真正愚蠢。要不是他歷經許多年的訓練和服役,絕對會想告訴埃爾斯頓上校他的車隊不是個什麼東西。在這方面,他幾乎要欣賞卡芮茲瑪·瓦戴明目張胆的反抗,卻也同樣地鄙視她。在軍隊中服役就是要服從命令,沒有命令,沒有紀律,只會有混亂。埃爾斯頓又不是故意在搞他們,沒人能夠抵抗他們來此之後聖天秤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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