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3月22日,星期五

讓席德覺得最不舒坦的,就是厄尼·雷因特沒有半點反抗。他們回到了七號審訊室,雷因特穿著標準的淺灰色囚犯罩袍,用魔術貼系住。席德在同一張桌子前坐過一年又一年,受過無數次的反抗、辱罵、威脅、吐口水後,現在的情況幾乎讓他覺得自己才是被審訊的人。

拉爾夫·史蒂文斯沒有反對他們進行審訊,但是他很好奇,「相信我,他知道的所有有用情報都已經說了。」

「沒錯,但是我讀了你們的筆錄。所有問題都是針對棄屍行動和齊克·可松。」筆錄很長,情報很多,但時間跨度只有三個小時,看起來比較像是再次確認先前的認罪說辭,都是非常正式的問與答,讓席德不禁揣測雷因特待在HDA的一周里,其他時間發生了什麼事,越想下去越讓他心神不寧。

「當然,這是關鍵。」拉爾夫說。

「我想要嘗試不同的切入點。」

「他現在是你們的了。我們不會收回他。你要問什麼儘管問,但我要在觀察室里。」

雷因特拒絕使用律師,宣稱他不想要。席德很贊成這點,HDA筆錄里的內容已經足夠把他轉移到米尼薩的極地區了——假設法庭接受筆錄的可靠度。在席德的眼中,紐卡斯爾的大多數法官都太過開明。

「我想知道把你派到聖詹姆斯的無名朋友是誰?」席德從這裡開始問,「你從他那裡得到的指示一直都來自同一個通信地址碼,對不對?」

「是的,警官先生。」雷因特很有禮貌、很恭敬地回答,「我就是用地址碼來判斷通話的真偽。」

「他們的電子手法很不錯,非常基本,但是很不錯。三個AI都嘗試想要追蹤通話的出處,但每次通話皆經過隨機散播路徑,在紐卡斯爾的五十七個公用通信巢都有登記,你的朋友顯然很熟悉跨網安全措施。」

「對不起,警官先生,我想幫你抓到他,真的。」

「謝謝你,厄尼。所以你從來沒有可以直接聯絡他的方法?」

「沒有,警官先生。」

「如果發生問題,你沒辦法完成任務那怎麼辦?」

厄尼一臉迷惘,「我什麼任務都可以完成。」

「他有沒有說過,如果你不能完成任務,會發生什麼事?」

「沒有,警官先生。我自己知道不能犯錯。老齊克把地址碼給我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他說如果有人用這個地址碼聯絡我,那我就不能反悔。我接受這點,警官先生,我知道該怎麼做。」

「所以你從來沒有試過撥打那個地址碼?」

「沒有,警官先生。這麼做沒有用。齊克說除非有人聯絡我,否則這個地址碼不會上網。」

「齊克說過另一端的人是男是女嗎?」

「沒有,警官先生。我很努力想要回想這種細節,我真的很努力想要為了那些人回想起來,但我真的沒辦法。」他開始發抖,薄薄一層汗珠猛然出現在他的額上,「請不要把我送回那裡,警官先生,不要送回給他們。我想要幫忙,真的真的,我會為了你非常努力,警官先生。」

席德跟伊恩尷尬地互看一眼。「我知道你很努力了,厄尼。」席德安撫他,「那我們換一個方向來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之前為這個無法被追蹤的地址碼做過什麼事?總共有幾件?」

「就四件,警官先生。」

「好,告訴我前面三件。」

那三件事看起來都沒有太奇特的地方。前兩件在第一年裡發生,是針對特定對象的搶劫案。厄尼收到對象的容貌影像,被告知他們住在哪家旅館,還有要從他們那裡拿到什麼。兩次聯絡都是私人跨網手機。第一次厄尼要把手機放在一家可可多連鎖店的廁所里,第二次是放在紐卡斯爾車站的男廁所。第三次是去年,完全不一樣的難度。他安排了一組人入侵大馬多與利維法律事務所,該事務所專門處理企業稅務。他們必須在不引發警報的情況下進入辦公室,將其中一個網路核心點用同樣廠牌型號的核心點調包,後者是厄尼從灰街皇家劇院對面的橄欖枝酒吧里的一名侍者手中取得。厄尼認為那個人臉上戴了偽裝面具,因為五官看起來太僵硬。在調包之後,整組人馬必須在絲毫未觸發警報的情況下撤離。他們完成了任務,厄尼很滿意。在證明自己的能力之後,他認為自己會接到更多工作。然後他就收到了聖詹姆斯的棄屍工作。

席德和伊恩走入拉爾夫所在的觀察室。洛雷勒·伯德特也一起進來。

「搶劫被害人很好找。維拉迪瑪·歐威還有葛斯·麥立。」

「他們在哪裡工作?」席德問。

「歐威的僱主是隆梭普AI公司,他是軟體專家。」

「能不能去查隆梭普當時有哪些合約?」

洛雷勒朝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沒有搜查令要查並不容易,但那家公司幾乎只為有機油產業服務。他們的AI專精於油管流量動態管理。」

「麥立呢?」

「米特拉工程公司。」

「啊。」就連席德都聽過這家公司,這是一個很龐大的德國重工業集團,建造有機油提煉廠,「我們有沒有辦法找出大馬多與利維的客戶是誰?」

「同樣需要搜查令。但是在這裡,任何想賺點錢的律師事務所都得在客戶名單列上有機油公司。」

「謝了,洛雷勒。」

「所以?」她離開後,拉爾夫問。

「所以,這些案件都跟有機油產業有關。雷因特的接頭跟企業有關。」席德說。

「這也是我們很積極考慮的方向,但我們尚未完全放棄你們的調查——因為探勘隊有人被五爪刃殺害了。」

「你確定嗎,是一樣的?」伊恩說。

「非常確定。昆比斯是異種生物專家,她在巫崗,那是埃爾斯頓的營地。」

席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原本已經非常確定自己搞懂這個案子了。「不可能有外星人。怎麼可能。這一定是諾思家族的內鬥。」

拉爾夫聳聳肩,「抱歉,但我們還不確定這點。你接下來想去哪裡?」

「鑒證組。犯罪現場只剩下這點要查。」

「會有結果嗎?」拉爾夫問。

輪到席德聳聳肩,「到時候就知道了。」

那天晚上六點半,拉爾夫·史蒂文斯離開市場街警局,朝灰街走去。席德站在街角,正喝著紙杯里的波斯納茶。他對拉爾夫說:「今天晚上天氣不錯。我跟你一起散散步。」

拉爾夫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好。」

兩人橫越劇院外面的灰街,朝紀念碑的方向走。拉爾夫停在中央購物中心的大石拱門外,購物中心的玻璃屋頂走廊兩旁是高級的小商店,上層則是精品旅店,維持兩個世紀前建築師的原始構想。

「你知道這是我住的地方?」拉爾夫說。

「知道。我從來沒進去過,裡面怎麼樣?」

「很不錯,要不要上來看看?」

「太好了,謝啦。」

拉爾夫的房間以奢華的褐色、金色、紅色系裝點,有一張大床,還有一個小的全像工作區。窗戶讓人可以一眼望到葛雷紀念碑,席德看了一會兒行人後,窗帘猛然拉上。

「我不常邀奇怪的男人回我房間。」拉爾夫說。

「這家旅館的房間里沒有罩網。」席德告訴他。

「你擔心讀唇軟體?」

「法庭接受讀唇軟體當證物。」

「我有興趣了。」

「你想要破案,無論結果是外星人還是企業。」

「HDA的重點完全放在證實或推翻外星人理論,這是最優先的順序,其後才是法庭證據和警察記錄程序。」

「那就行了。我們可能有一個線索,沒有存在警察記錄上。」

「什麼?」拉爾夫質問,「席德,別在這種事情上搞我們。那是你絕對不想踏入的境地。」

「我從某個幫派那裡得到暗示,有大事要發生,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比殺死諾思族人還嚴重的事情可不多。」

「是幫派行動組傳出來的嗎?」

「不是。是私人非警方來源,所以才不存在於任何記錄上。記得喬威·卡凡的事嗎?」

席德捺著性子等了一會兒,最後拉爾夫的表情暴露出他的想法。「嗯,也行。所以你要我做什麼?」

「我可以自己繼續追查線索,但我需要幫忙。」

「沒問題,哪種忙?」

「監視器。你能弄到最好的那種。不能有記錄,所以如果出了翻天的大事,你不會被牽扯進來。我要一個可以追蹤三四個人的系統,不能被他們察覺、撕裂、破壞的那種,直到我們破牆而入的那一瞬間,他們什麼都不能知道。」

「你確定要這樣做?」

「我靠這樣的方法也走到這一步了。」

「行,我來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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