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3月20日,星期三

喚醒索爾·霍華德的不是奇異的光線,而是聲音。大海不太對勁。他在卡米洛海灘旁邊住了這麼久,海浪拍在沙灘上的聲音已經深植於他的腦海。今天早上海浪的聲音、韻律通通都不對勁。索爾在床上躺了好幾分鐘,想要弄清楚到底哪裡不一樣了。他最後的結論是,浪的聲音很壓抑,潮汐好像在地球上那樣會把水往外捲走,而不是聖天秤星慣常的少許波動。

太陽黑子應該不會有這種影響吧?他想。

他發現身邊的埃米莉已經醒了。他轉頭去看到她在看他。粉紅色與淡黃色變幻的朦朧天光不斷從百葉窗間滲入,灑在床上。他從來沒有看過這種顏色的天光,所以不知道現在是清晨還是半夜。

埃米莉溫柔地微笑,但奇異的光線變化讓她看到他臉上的猶疑不定。昨天整個跨網都是太陽黑子出現的新聞,讓人非常不安,再加上探勘隊的額外消息說他們陷入某種困境,一直有人死於叢林。新聞網站沒有提名字,所以他不知道死者是誰,這讓人十分不安。亞貝利亞的生活不應該如此。

他沉默地看著她掀開薄薄的棉被,雙手將睡褲褪下她的臀部、雙腿。他年輕美麗的妻子宛如游蛇一般覆蓋上他,赤裸且饑渴,柔軟的秀髮刷過他的胸口,擁抱他。她緩緩地在他身上坐下,口中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愉悅的嘆息。兩雙手交纏,用力緊握。兩人一語不發,一起律動起來。她的動作帶有他許久未曾感受到的迫切,也許自從他們成為情人的幾個月之後就沒有了。現在,她需要肢體的接觸,需要因此帶來的安慰與保證。他也一樣。

結束之後,兩人擁抱許久,依然沉默。親吻,微笑,輕撫對方,彷彿第一次相遇那般彼此探索,這份親昵將現實擋在一臂之遙。

終於,他看向鍾。皺眉。時間停止在二十三點十七分。可是他知道現在已經很接近清晨。太陽閃光在聖天秤星大氣層中產生的極光,一定影響了屋子裡的電子系統。

「我需要去看看海怎麼了。」他告訴她。

「我知道。我也聽到了。」

兩人穿上浴袍,從廚房的露台門口走出去。他向e-i詢問時間時,網格顯示五點五十七分。體內的先進軟體沒受到太陽閃光的影響是個好消息,至少屋子的部分網路仍然在運轉。

外面的天空沐浴在極光的色彩變幻中,在大氣層上層引發大片淺色流光的波動,比環光還要亮上許多,索爾忍不住欣賞起展露在世人面前的神奇能量變化。

兩人依然握著手,踩過露台,走上熟悉的溫暖乾燥沙地。他看到海岸線的位置一如往常時,略略鬆了一口氣。倒不是他真的以為海洋面積正在縮小,但是……

他們來到潮濕的沙地時,索爾最初的想法是發生了有機油外泄事件。在電子飽和的天光下,上層的水面顯得黑暗、油膩,質地被某種不明的化學元素改變,顯得神秘而富有威脅性,在沙灘上發出兇猛的咕嚕聲與吸吮聲。白浪不再,只剩下綿長平滑的海面起伏,滑向沙岸的力量大幅減低,更可怕的是,海水居然看起來像是凝結成塊。

「那是什麼?」埃米莉擔憂地低聲問他。她把索爾的手握得更緊。

他看著想要抓向他腳趾的水波以及溫和起伏的海面,一直看到環光與極光爭相媲美的天際線,整片大海變得像是糖漿那樣的質感。他深吸一口氣,嘗到空氣中滿滿的酸澀硫黃味。他終於知道這是什麼。

「那是水母泡。好幾百萬的水母泡。」他不敢相信。

聖天秤星的海洋跟陸地一樣,沒有魚、貝殼、浮游生物。連珊瑚都沒有,只有水草。而主要的植物,至少在海岸線邊只有一種,就是水母泡。它黏膩的外形幾乎透明,跟人類手掌一樣大的橢圓形,裡面塞滿了種子,看起來像是半透明的石榴,長在紮根於沙地里的海帶上。成熟的時候,海帶會褪下果凍狀的泡,泡泡就會浮到海水表面,隨波逐流地逐漸腐敗,同時散播種子。

索爾眼前的海面被整片水母泡覆蓋,好幾百萬顆擠成黏巴巴的一大團。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些水母泡不論成熟與否,一夜之間同時脫離了海帶開始腐爛,如洪水暴發般釋放而出的種子無所不在。

「這太誇張了。它們怎麼會知道?跨網新聞說所有植物放出孢子,是因為它們的葉子感覺到太陽的改變,可是這些水母泡怎麼也會知道?」埃米莉說。

「我不知道。」索爾回答,改變後的海洋讓他擔心卻又看得目不轉睛。他衝浪時,有時候被大浪卷到海面下,會吃到一口酸澀的水母泡,味道很糟糕,而且如果吞下去了,那就得趕快上岸,因為它對人類來說有瀉藥的效果,可是不會致命,至少一般衝浪客的少量誤吞是沒問題的。可是現在這樣……快樂、和善的卡米洛海灘被一大片毒稀泥攻佔了。

「我們得警告鄰居們。也許要拉條警戒線,別讓孩子們下去。」他難過地說。

埃米莉想都沒想就說:「他們是好孩子,不會下這種水的。」

「也是,我也絕對不會下水。」

「到底怎麼了,索爾?這不會是沾斯吧?」

他很熟悉這種懼怕。如果是沾斯,他們絕對來不及趕到高堡通道。他閉起眼睛,想要阻擋內心黑暗的恐懼,一種他以為再也不會感覺到的恐懼。彷彿是為了要強調他的擔憂,某架超級富豪的私人飛機從遠處發出超音速的轟隆聲,載著乘客飛往南方的安全地帶。「這不是沾斯。」他鼓起所有的自信說道,「這裡的植物很顯然已經發展到可以適應太陽黑子出現,光線偏紅的時候,它們就靠著這種辦法活下來。我們也能活下來。」他看著橫跨天空的壯麗光帶,覆蓋的範圍和顏色的濃烈讓他不安。今天只是太陽閃光的第一天,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太陽黑子仍然在增加。

「什麼活下來?太陽黑子對聖天秤星的影響到底有多大?」埃米莉問。

「我不知道。」他承認。其實他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但他很嚴厲地告訴自己,你必須去想。你有一個家,你要為他們考慮,保護他們。像之前那樣。「我們回去吧。我先去聯絡奧托和凱莉。我們應該先組織起來,聚集資源。這個村目前跟外界還算是隔絕狀態。」

「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索爾多疑地看了極光一眼,「我只是未雨綢繆。而且說實在的,亞貝利亞並沒有達到自給自足的地步。」

「如果不是沾斯,那我們可以通過通道離開。雖然不容易,但我們可以在另一個星球上重來。」

「也許。如果GE讓我們回去的話。記得他們昨天不允許任何人進出吧,而且班機也沒那麼多。」

「我以為我嫁了一個樂觀的人?」

「別擔心,你沒嫁錯人。」

索爾開始聯絡鄰居,埃米莉則忙著做早餐。孩子們來餐廳時都很安靜,他們也已經充分融入卡米洛海灘的生命律動,因此海岸的變化讓他們非常不安。他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埃米莉要他們吃東西,她做了新鮮的鬆餅,並且難得允許他們自己淋楓糖漿。

奧托、凱莉以及另外五名鄰居接了索爾的電話。他們對事情的發展同樣感到不安,也開始聯絡其他鄰居——連鎖反應的結果就是,那天早上十點將有一場卡米洛居民的會議。

杜倫在七點以後聯絡索爾。「很令人不安的時刻啊,朋友。我希望你沒事。」

「不能算沒事。海里滿滿都是水母泡。」

「沒錯。這算是新的反動行為,剛剛出現在新聞上。非常奇特。這星球很明顯地在讓人們知道,我們是不受歡迎的。一如瑟貝迪亞兄弟的預言。」

「真的?我以為導因是恆星?」

從廚房另一邊,埃米莉問:「是誰?」

「杜倫。」他小聲地說,她的表情立刻變得難看。

「恆星與星球是親子關係,它們會發怒,你應該也不意外,它們因為我們侵入了它們的領域而做出反應。」

索爾開始想念起以前的杜倫,當時他解決任何爭執的方法只是把人抓起來撞向最近的牆。「嗯,好。我今天有點忙,你有什麼事嗎?」

「時間到了。」

「什麼時間到了?」

「佔據時代的即將終結。星球將把我們趕回我們來自的那片巨大黑暗中去。」

「我真的很忙。」

「我知道。要不了你多少時間。我們希望你把我們要求的東西帶來。」

「拜託!今天嗎?」

「尤其是今天,索爾。東西都在你那裡了嗎?」

「對,都在這裡。」

他取得原料之後,祖拉給了他很簡單的微製造細節,在「夏威夷之月」後面的3D系統很輕易地就列印出來。他告訴埃米莉他們的要求後,對於該不該做的問題討論了一番。最後的結論是,這些圓柱似乎沒有什麼危險的功能,所以他就全都製作出來了。跟亞貝利亞警察說他在做有內部氣囊的壓力容器也沒有什麼用。直到那通無名電話打通之前,他們甚至不知道瑟貝迪亞要拿這個去做什麼。索爾甚至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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