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3月11日,星期一

席德九點以後才離開市場街警局,走出大門時,他覺得自己彷彿逃離犯罪現場的犯人一樣。他的警探同僚們都認定他完蛋了。他們經過他身邊時,會朝他點頭打招呼,然後就轉頭回望,竊竊私語,暗暗搖頭。他不用看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結束了?」

「唉,你聽說沒?他搞砸了。」

「歐魯克一定會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

「他們一整年的加班費都要被調降了,都是那蠢蛋的錯。你有沒有聽說他花了多少錢?搞到後面連我們都得陪他受苦。」

「唉,他們真的是挖了好大一個坑讓他跳啊。」

星期一是個把一天當兩天用的日子,什麼都要檢查一遍、檢視一遍、調整一遍。他在全像劇院里待了五個小時,一絲不苟地檢查數據,花了越來越多時間——似乎是想要拖延註定的結局——眾人如此交頭接耳。不是這樣,他只是想確定,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任何紕漏。他在第三辦公室待了好久,忍受剩下的小組成員宛如控訴的沉默。

他們還是沒追查到計程車。一切都在等著這個調查結果。他們已經把所有其他線索都調查過一遍——進口貨物報價單,犯罪現場檢驗。這些努力並沒有產出半點成果。他們剩下最後三輛計程車時,他終於宣布休息,把工作交給晚班,告訴他們一旦找到裝著諾思族人屍體的計程車,立刻通知他。

他們要找的計程車是最後三輛之一的可能性,低到近乎為零,可是他不會現在就放棄——與其放棄,不如直接去跳泰恩河算了。

雖然他好幾個小時前就答應雅辛塔會到家幫忙打包,但他仍然把車開到富肯納街,停在北邊。伊恩公寓的門鎖被席德的e-i呼叫時閃出紫光。他對著小面板皺皺眉頭,然後直接聯絡伊恩。

「快好了快好了,等我一下。」伊恩回答。

席德只好在門口等,一陣涼風挾著細雨打在他的皮外套上。終於,門鎖變成綠色,席德把門推開。

他早該料到的。伊恩的公寓里有個女孩——高高瘦瘦的年輕女生,看起來只有二十齣頭。他衝進去時,她站在客廳,正在穿球鞋。他本來想好的抱怨之詞當場縮成一團,尷尬得要死。

「沒事的,這是喬伊斯。」伊恩說。

「你好啊。」她微笑著說。

另一個女孩從陰暗的卧室出來,一邊扣著襯衫扣子。

「這是薩米。」伊恩說。

席德瞠目結舌,還有,對,他就是有一點嫉妒。他忍不住瞥了伊恩一眼,看到副手眼中的得意神色,知道伊恩對這一切相當滿意,不愧是警局的頭號超級猛男。

「大家好。」席德獃頭獃腦地說。

薩米沒有喬伊斯那麼愉悅。她只從一團亂髮下情緒不佳地瞥了席德一眼,伸手去拿客廳地板上的外套。警察的直覺告訴他,她不是因為他打擾了他們的好事而不愉快,而是因為他沒有更早到。

伊恩親了親喬伊斯,後者熱烈地回應。「我再打電話給你。」他告訴薩米。她的表情因為敵意而扭曲,硬是擠開所有人出了客廳。喬伊斯最後親了伊恩一下,薩米的腳步聲重重地在樓梯間迴響。「我會跟她好好說。」她保證,然後快步出門。

「還好吧?」席德問。

伊恩色眯眯地笑了,「哎呀,你覺得呢?」

「我覺得薩米的心情不太好。」他根本不想談這種事,尤其是今天晚上。

「哎,這個嘛……這是她的第一次。你也知道她們就是這樣。」

「第一……」席德結結巴巴地說。

「第一次三人行,我說的是三人行。」

「啊。哦,對。」什麼啊,我哪會知道這樣是什麼樣。

「啤酒?」

警察尤其不該酒駕,但自動駕駛可以帶他回家,只要緩慢、小心地避開手動駕駛的車子就行。

「好啊。」

伊恩打開冰箱,拿出兩瓶啤酒。席德接過自己的,重重地在他慣常的座位上坐倒。

「我真不敢相信昨天晚上被我們搞砸成這樣。」席德說。

「臨門區跟石器時代的迷宮差不多。那些商人就喜歡這樣,每次市政府鋪上新的智慧粉塵,都會被他們撕裂、燒掉。那地方永遠都這樣亂。」

「哎,我也知道。我只是覺得我們的運氣也該好轉了,這要求不是太過分吧。目前為止我們的運氣簡直是背到透頂。」席德嘆著氣。

「所以今天晚上的全像劇院也沒什麼結果?」

「沒有。明天我就得去見歐魯克。」

「他不能把整件事怪到你頭上。是他讓你負責調查的。」

席德知道伊恩在想什麼。調查必須繼續,政治因素逼得它一定要繼續,但歐魯克會指派他的人來領導調查團隊,對他必須對之負責的人證明,一直以來他都很認真地盡心儘力,搞砸的人是席德。「不會的!沒有別的蠢蛋會自願出來接手這爛攤子。」不過席德想,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有人遞消息給其他人,要他們別接手。

「可是他們不會把案子關掉。畢竟死了個諾思家的,還有這堆什麼外星怪物的屁話。」

「也許你說得對。」席德喝了一大口,「所以這位雪曼先生跟他的綠林好漢們有什麼新消息?」

伊恩有點不自在地抽抽嘴角,「嗯,你說博茲發現你這件事,說不定是對的。從昨天晚上的交易以後,他們已經不再使用原本的e-i。」

「靠。」

「除了吉迪。他今天下午兩點鐘時,站在紀念碑廣場中央打了三通電話,都是打給我們警局資料庫里的小犯人。這些對話裡面沒有提到什麼犯罪行為,但他要他們都換一個新的e-i碼。」

「他選了我們看得到他,而且還能檢查當地跨網通信巢的地方?」

「對。」

「所以他們知道被我們盯上,想要知道我們是誰。」

「看樣子像是在拋誘餌想要把我們釣出來,老大。」

「媽的。」

「如果他們懷疑我們盯上他們,那我們需要用的監控程序就要比現在多很多。」席德又喝了一口。

「我知道。」

「你想要怎麼辦?」

「我們從泰恩河拖出來的是個諾思家族的,那雙襪子證明了這點。把他丟到泰恩河的是個紐卡斯爾的幫派,我認為這點證實了整件事跟企業陰謀鬥爭有關。我以前的線人告訴我,有大事情要發生,所以不管這個陰謀是什麼,它都還是進行時。」

「這整件事情實在大到超出我們能處理的範圍了。」伊恩輕聲說,「我不想這麼說,但你必須想想何時該收手。」

「唉,我懂。」他還是沒辦法不去想這些A支諾思族人的態度。奧爾德雷德和奧古斯丁都當面告訴他,他們想要他把兇手揪出來。如果整件事是他們搞的,為什麼他們還要這麼做?問題是,他對那一家人的了解實在太少,包括他們對彼此的真正想法。殺死自己的克隆人兄弟一定是終極禁忌了吧?可是他當警察的時間也不短,見過不少變態的事情,而且不一定只會發生在政府服務撤除區里。

「你今天晚上沒辦法做決定。我們需要知道這些回溯倒查的結果。說不定……」伊恩說。

「沒什麼說不定的,都已經定了,真的。」席德喝完啤酒,「明天早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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