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2月28日,星期四

夜晚溫潤的環光逐漸被天狼星升起時更刺目的光芒取代,長滿維尼奇藤的山邊開始逐漸變色,空氣也變得濃厚,讓山坡上散發著光澤的橄欖綠葉子泛出橘色油光。明亮的光線照上藤蔓時,每片葉子的下方都開始晃動顫抖,撒出布滿表面的孢子。維尼奇藤向來會在清晨散發孢子,好讓白天混亂的熱氣流把孢子盡量帶遠,直到夜晚較為沉靜的空氣才落下。

雲朵快速散開,順著山坡往下蔓延,一直到覆蓋住下方的平坦地面,越來越稀薄。等到雲朵籠罩住薩瓦營地時,已經不比煙霧更濃厚多少,但也足夠污染陽光的澄澈。

安傑拉出乎意料地被天空中擴散的不均勻橘色抹暈吸引住心神,儘管她很討厭每次顆粒飄到她附近,她會一直想要打噴嚏,然而她硬是壓下了不舒服的感覺,站在薩瓦營地被壓扁的草皮邊緣。這裡被充作直升機降落坪,五十米外,柏林機的噴射引擎被啟動,尾翼後方的排氣板散發出閃爍的薄霧,有一瞬間,她忍不住猜想孢子是否會影響噴射引擎,減弱引擎的效能,逼得他們取消升空,但拉維·亨德里克給巨大的雙槳餵飽能量,兩架螺旋槳開始轉成一團模糊。

她可以從圓弧形的透明駕駛艙上層,看見埃爾斯頓的頭頂被一副牢固的頭盔以及深色護目鏡遮蔽。她的手舉起,假裝是在敬禮,看著柏林機升空,然後緩緩地飛到貨板區上方,一架推土機正等在那裡。後勤部隊花了幾分鐘才把鋼索系好,檢查好,終於直升機又開始升空。鋼索被拉扯到極限時有一瞬間的停滯,然後黃色的推土機被吊起,在強勁的氣流下左搖右晃。五名跟她在一起觀看的小隊隊員懶洋洋地歡呼了幾聲。

「他要離開四天。」帕瑞西滿意地說道。

安傑拉沒有像他那樣放下心。有時候她覺得她和埃爾斯頓是整個探勘隊中僅有的認真看待異形的人,現在埃爾斯頓要飛去巫崗——另外三個前進營地的第一個,在西北方的兩千公里外——擔任營地指揮官。如果他們維持搭建營地的高速,那推土機和壓土機只需三天便能完成跑道的輔設。到時安傑拉跟她的小隊會搭乘戴達勒斯出發,普通平民顧問沒資格搭乘直升機。與此同時,埃爾斯頓已經告訴她會受到安特利奈監督。

她看到安特利奈的軍裝便服上隨時別著的小領針。又一個福音衛士。又一個宗教狂熱分子,把事實和現實看得比教條次要。他倒是一樣急著想要看穆蘭的解剖結果。當康尼夫醫生在穆蘭斷裂的腸子間沒有找到五爪刃刺傷時,所有人也安下心來。

即便如此,埃爾斯頓仍逼倪指揮官增強營地的安全防護。如今到處都是智慧粉塵罩網,把整個區域里里外外看得密不透風,隨時都有先鋒軍巡邏邊界。無論是帕瑞西還是其他小隊都不太高興。他們原本就被營地其他人拿來當一般勞工使用,現在又有了新工作。帕瑞西本人特別不高興,因為跟她獨處的時間就更少了。過去兩個晚上在熱到令人窒息的帳篷里,基本上就只有她一個人,一起洗澡已經很難,更不可能徒步離開營地去尋找一點隱私。因此當他們偶爾有點時間可以歡愛的時候,他格外珍惜。

「你什麼時候去巡邏?」她問。

「四十分鐘以後。我們會巡六個小時。博坦中尉要我們熟悉附近區域,包括可能的滲透路徑、反擊戰略、守望點,我們要把這裡當自己的地盤看待。」

「幸好他很認真地看待這件事。我希望你也和他一樣。」

「喂,我知道有外星人啊。」

「你這樣說只是為了讓我跟你上床而已。」

「不是。依照我現在對你的了解,我很清楚你從來沒殺過人,所以外星人一定是真的,對不對?」

「說得好,今天賞你一次。你說你什麼時候結束巡邏?」

帕瑞西掩飾不住臉上的欣喜光芒,「我們大概十七點回來,然後我要跟中尉彙報。」

「那就約十八點。這樣我有時間找個私密的地方。」她轉頭看著薑黃色的薩瓦,每次戴達勒斯飛來,貨板區就要多一排,還有燃料儲存庫,一排排停放的車輛,以及帳篷小鎮,「現在的營地已經夠大了。」

「真希望我們不用這樣偷偷摸摸的,我們好歹都是成年人了。」

「我知道,但是HDA有規定。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的前途因此受損。我們現在這樣就好。等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們再來談。」最後一句是讓他不要做什麼蠢事,例如宣告對她的愛意,或是想要兩人一起走入夕陽下。她認為這個忠犬男很有可能會冒出這種話,因為他的世界實在太單純了。如果他真的犯傻到這種程度,那她得配合他一下,只是當他終於明白被耍了一道,自己只是她拿來交易的貨品時,他會非常受傷。

她沒想到在監獄裡待了二十年後,她的良心反而增強了。若不是這樣,就是她變弱了。她以前從來不會介意這些,她從沒把巴克雷放在心上過,她走入他的生命只是為了取得所有她需要的密碼。

很久以前的那天夜裡,氣溫舒適宜人,聖天秤星上的每個夜晚都是如此,空氣充滿海洋的氣息。安傑拉走在貫穿豪宅七樓的長廊,全身赤裸,只戴著有蕾絲邊的黑絲絨項圈,以及在肩上掛著一條巴特拉姆卧室拿出的浴巾。這時候沒有別人還醒著,所以她只擔心會在走過的大理石長廊留下精油的痕迹。那天晚上其他女友輪流替她做全身的情色按摩,巴特拉姆則在一旁觀看她們的女女表演。每個人都在她身上抹了更多油,直到她現在全身皮膚都塗滿了那些蠢東西。可是她必須冒險——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

七樓沒有安全感測器。巴特拉姆對自己的隱私非常敏感,不想冒險有哪個數頭混混可以駭進宅邸的網路,通過感測器偷看他。因此宅邸的安全防護都是對外,目標是沒有外在的東西會滲入、上到七樓——這是巴特拉姆實際居住的樓層。

宅邸的資深員工、安傑拉,還有其他女友的房間都在六樓。大多數晚上她們讓他滿足之後,會被趕出巴特拉姆的卧室到樓下去睡覺。很多個晚上她們回到六樓,洗澡換衣服之後,會聚在其中一人的房間里,沒有白天時時刻刻盯著她們不放的馬克-安東尼,所有人會一起偷喝一瓶不該喝的酒,像姊妹一樣聊天。安傑拉一開始很抗拒這麼做,認為有奧利維婭-傑伊的友誼就夠了,但兩個月之後,一成不變的日子讓她無聊到終於放棄,也開始加入她們的行列。

可是今天晚上她沒有。今晚,卡萊、科伊、瑪麗安傑拉(伊凡吉琳女神的替補)在跟安傑拉玩得火辣辣、滑溜溜之後,都被送回六樓去睡覺,留下她和奧利維婭-傑伊還有巴特拉姆一起玩三人行。四十分鐘後,巴特拉姆已經開始輕輕打呼,奧利維婭-傑伊窩在他身邊也睡得很好,應該的,她又喝香檳又嗑了不少葯。奧利維婭-傑伊的合約只剩下十天,她很努力不露出因為沒有被續約的失望。安傑拉滾下床,走到浴室去拿毛巾,盡量把腿和腳上的油擦掉。

走廊兩端的大窗戶都敞開,所有燈光關閉,只有暗銀色的環光照亮她的路。有一瞬間,她以為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這時候不應該有其他人在七樓。她手裡的暗黑武器內裝改成半自動狀態:她現在還不能冒被人發現的危險。但最後只是溫潤的海風吹入,帶起薄紗垂帳在緩緩飄動而已。

巴特拉姆的書房在走廊中間。安傑拉停在高大的黑色木門前,檢查兩邊。沒有動靜,沒有警報器。她打開門,溜了進去。書房跟宅邸各處一樣,以復古埃及風為裝飾,巴特拉姆喜歡古代貴族的生活,相信法老們簡單昂貴的美學有後歐洲君王們的奢華皇宮所欠缺的優雅與震撼力。房裡沒有什麼裝飾,但少數放在座架以及凹槽的裝飾品,都是花數千萬歐法元從拍賣行里買來的。安傑拉冷冷地對它們微笑,對其美麗與歷史無動於衷。

巴特拉姆如石板一樣的純黑色書桌上鑲嵌了三個大控制檯面板,像是看向宇宙夜晚的窗戶。安傑拉取下項圈,用拇指指甲划過裡面的縫隙。絲絨打開,露出裡面小小的、像是粗銀針的感測器。她把毛巾放在地板上,躺在上面,人挪到書桌下。控制台的下方如今在她上方,她開始在中間那座控制面板的外殼按照位置安插攔截針。數據出現在她戴著的隱形網路鏡片上,讓她看到接下來的步驟以及進度。她花了好幾個月練習才讓過程完美,遠比她背誦足球垃圾的時間還要多。她不斷低聲指揮鑽入控制面板內部迴路與光學路徑的小程序,避過內建安全系統。

整個潛入過程花了漫長的十分鐘。安傑拉從書桌下方鑽出來,中央的屏幕同時亮起,顯示控制面板的基本管理結構:通道投影畫面,層層符號朝宇宙底端延伸。一個投影鍵盤空間出現在其中一面的上方。安傑拉低頭微笑,雙手埋入飄浮在天空的清晰紅色符號。控制面板讀取雙手的生物特徵,認證這是巴克雷。一層新的符號出現在空中,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她當晚更衣時戴上的模擬手套不但沒有被油破壞,還重新克隆擷取手套幾個星期前取得的圖樣。

她開始操控鍵盤空間。巴克雷的認證允許她進入亞貝利亞行政管理局的財務部。巴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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