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2月25日,星期一

經過夜間信息篩選後,萬斯·埃爾斯頓的e-i允許呈現的警告包括聽覺和視覺,此時警告信息讓他耳朵里的智元發出嗡嗡叫,同時朝瞳孔照入黯淡的藍光。他從帳篷里的行軍床上猛然坐起,腎上腺素讓思緒轉得飛快,身體則微微落後,有點手忙腳亂。

「怎麼了?」他問e-i。

「戰地醫療所登記切特·穆蘭死亡時間:今日六時十一分。」

「該死!」萬斯扯著睡袋拉鏈,急著想要從薄而緊貼的包裹布料里掙脫出來。他一面剝下睡袋,e-i一面調出穆蘭的檔案:切特·穆蘭,薩瓦指揮部隊成員,HDA下級軍官,擔任文書工作。他負責的工作責任並不必要,表現也不突出,背景資料里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家族關係,只是從都柏林來的一個普通人,自願服役拯救人類,同時逃離那座沒有未來的城市。

在清晨的靜謐中,AAV小隊正在替另一架e射線灌注氦氣。萬斯快步穿過滿是露水的軍營,來到充作戰地醫療所的三間快速房舍。他一路小跑,空氣中充斥濃烈的柑橘味,每次沒有下雨,從森林飄來的孢子總會帶來這種味道。至少不是薄荷味,他心想。他走入開著空調的建築物,擦掉額頭上的汗水,一下子接觸到冰寒的空氣讓他全身起雞皮疙瘩。即使天剛破曉,聖天秤星的炙熱卻沒有因為夜晚而減退多少。

急診室病床上的遺體以一張堅韌的藍色床單蓋住,兩名急救員靠在牆邊,因為挽救失敗而沮喪不已,身上的一次性塑料罩袍沾滿了鮮血。塔米卡·康尼夫醫生站在病床尾端,一一檢查器材,看起來像是靠直覺做事,畢竟失敗後的收尾其實花不了什麼工夫。

「發生了什麼事?」萬斯問,一向自律甚嚴的他,這時也忍不住在身前畫了個十字。

康尼夫醫生似乎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她回答:「我救不了他。一半胸腔被壓碎,他們把他帶進來的時候,已經只有靠人工呼吸器才能維持住生命跡象。」

「從哪裡把他帶回來的?」萬斯轉身面向急救員,他的e-i尋求跟他們聯機,下載他們的檔案,「你們在哪裡找到他的?」

資深急救員馬克·奇蒂說:「貨板區。貨板壓在他身上,我們找後勤部隊的人幫忙才把貨板全搬開。」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半個小時前。事情發生的瞬間他的軀網就送出了緊急醫療事件通知。」

「明白。」所以是意外。探勘行動已經出過幾次意外:骨折、嚴重外傷、燙傷、有人的腳被壓碎,都不是什麼大事。大家都忙,大家都累,尤其是後勤部隊。現在才出人命真的已經算是很走運。

倪指揮官大步走入醫療所,表情嚴肅,看來並不樂見在記錄上添加一筆自己掌管的營區里出過人命的事迹。

「我想要調查這件事。」萬斯告訴他。

倪的表情先是震驚,然後轉為煩躁。他很快地朝醫生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你覺得這件事很可疑?」

「沒有。他受到極大的外力撞擊,不可能活下來。」

「我不懷疑他的傷勢嚴重,只是要確定他受傷的原因。」萬斯說。

「好吧。但你們要低調。」倪同意了。

「明白。」萬斯說。指揮官跟康尼夫醫生說話時,萬斯走到遺體旁,手舉到穆蘭頭上。他叫e-i把穆蘭的視覺記錄取回。死者的智元反應很差,視覺數據內容是一連串的色塊,什麼都看不出來。

「醫生?」

康尼夫轉向他,眉毛不耐煩地挑起,「什麼事?」

「他的智元似乎出故障了,軀網記錄遭受破壞。」

「很正常。我們在他身上用了六次電擊器,這類電流通常會對智元造成破壞。」

「智元的設計應該能夠承受這種衝擊吧?它主要的功能之一就是在緊急情況里傳遞醫療信息。」

「它們的確可以配合我們的感測器。你應該會發現智元本身是正常的,只需要重新啟動。電流破壞的只是軟體。」

「可是如果重啟,任何現存數據都會消失。」

她聳聳肩,一臉事不關己,轉身繼續跟倪指揮官說話。

萬斯走去其他幾間充作薩瓦正式總部的快速房舍。房舍被分成好幾間窄小的辦公室,他的位階讓他得到一間,裡頭以長凳為書桌,而且還可以多擠進一張椅子。牆壁是很薄的膠合板,不可能有什麼真正的隱私。他把自己塞入椅子坐定之後,控制面板屏幕立刻包圍著他的臉投射出清晰的全方位影像。他的e-i要求與營地原始的網路進行安全鏈接。「把特拉梅洛的行蹤記錄給我。」他告訴程序。營地不只網路簡陋,連感測器也非常稀少,但還是足夠讓他能看著那女人。他在艾德瑟時就注意到她晚上定時會出去。大多數晚上她會走到離邊界只有半公里遠的地方,在同一個地方待一個小時,然後回來。第三次的時候,他派了一架直升監控器,大概只有他的巴掌一半大,無聲地飛入黑夜,追蹤她。監控器絕佳的紅外線感測器傳回的影像一點也不讓他意外。畢竟她還是很火辣,之所以會出現在巴特拉姆的豪宅里也是因為她的外貌,而且萬斯並不是很意外跟她胡搞的是艾維特下士,但他還是很失望。之前還特別警告過那個下士她會干擾紀律,但艾維特仍然放任自己野獸般的慾望佔上風。任務進行到這個階段,他也沒辦法對艾維特進行正式懲處與降級,這會降低小隊的效率,艾維特是一名受歡迎的小隊長。可是等他們回地球以後,他一定會在下士的記錄上狠狠加上幾筆負面評價。

記錄顯示特拉梅洛昨天下午抵達薩瓦之後,就一直待在指定邊界範圍里,更重要的是,昨晚發生意外時,她在帳篷里——至少她的衣服都在帳篷里。他的e-i聯絡艾維特下士。

「長官好。」下士回答。

「我要確認特拉梅洛現在跟你一起在帳篷里。」

「是的,長官,她在。我們正準備吃早餐。」

「她整個晚上都在嗎?」

有一瞬間的遲疑,顯示艾維特對於問題的發展方向和含義感到憂心。「是的,長官,她在。」

「所以你一直醒著看守她嗎?」

「沒有,長官,我睡著了。」

「那你就是不知道。請去問過帳篷里的所有人,昨天晚上有沒有人看到她。」

「是的,長官。」

萬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但這裡有太多未知的因素,而且他仍然因為拉爾夫·史蒂文斯最新送來的報告而生氣。那個史克普西斯居然想要介入紐卡斯爾警方的調查,把案子轉去他那鬼辦公室底下。維梅齊亞應該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把這件事壓下去的。也許他是在拿艾維特出氣,但那名下士也該搞清楚情況一點了。萬斯希望他們前往下一個營地、真正開始任務時,能夠有一支忠誠可靠的隊伍。

「長官。」艾維特說。

「是。」

「昨天晚上所有醒來過的人都確認特拉梅洛在帳篷里。昨晚二十三點到今天早上六點之間,有五到六次目擊。」

「謝謝你,下士。」他取消聯機。特拉梅洛應該跟這件事無關,但總得確定一下。這場意外讓他很介意。時機也太湊巧了,為什麼是此時此地?所有人似乎都沒把行動的真正目的放在心上。這裡有某種可能帶有敵意的外星人,其能力與意圖仍是未知數。

萬斯從行政網路里調出切特·穆蘭的檔案,查看他的工作記錄,看著那個人昨天在自己座位前用過的所有檔案,他的座位離萬斯只有五米遠。記錄是空的。萬斯的手臂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很快,他的追查發現消失的只有昨天的檔案。他找來兩名營地的行政人員,問他們昨天穆蘭的工作情況是否正常。他們確認一切正常,兩個人跟他是朋友,穆蘭坐在中間,昨天三個人還一起去用餐,一整天都很正常。

最後卻以穆蘭的死作結,萬斯沉默地補充。

他去了穆蘭的座位,開始檢查。小空間里沒有任何私人物品——如果不是門上寫的號碼,他根本分不出來這間是誰的。他再進一步查穆蘭周五、周六的工作記錄,也沒有出現任何有用的資料。很無聊的一天,他都在處理人事問題,把可用的人力根據特長分派給提出需求的軍官與下級軍官,同時標註每個人的真實能力,還有根據每個人實際完成的任務而非自己聲稱的能力給予評分。

萬斯找了安特利奈,約好在穆蘭出事的貨板區跟他會面。HDA標準命令是命案現場必須維持原樣,直到調查負責人允許清理為止。萬斯到達時,一群後勤小隊已經等在兩輛自動貨板載卸卡車旁邊,研究散落一地的貨板。萬斯居然還認得負責的下士:科爾費斯·桑德瑞西,一名矮小精瘦的埃及人,他對探勘行動的目的或是周圍蠻荒叢林的奧秘完全無感。他的人生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他的工作,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需求,裝貨、搬貨、堆貨、重裝就是他的一切,這大概就是他看起來一臉難過的原因。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萬斯問他。

整排的空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