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2月22日,星期五

晚上八點鐘,今天最後的几絲薄雲已經被吹入北海,留下寒星無情地在晴朗稀薄的夜空中閃爍。整個城市的氣溫持續下降了好幾個小時,晚上的溫度就連紐卡斯爾都會顫抖。

席德把車停在富肯納街盡頭,拿出外套穿上,把拉鏈拉到領口,戴上羊毛帽。往伊恩家的一路上,他借著蒼白的街燈,可以看到自己吐出的白霧。忘掉這一切,掉頭回家的念頭極其誘人。想像自己沉浸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跟雅辛塔共進晚餐,在孩子們上床之後享受一段獨處時間,好好慰勞一下過去簡直可以算是活在地獄裡的一周:先是卡凡被殘忍地殺害,然後是昂布里特被綁架的通報。他最痛恨的就是這些事件里的政治算計。拉爾夫與史克普西斯幹上了,他兩邊都無法控制,歐魯克的參與也讓他更加警惕,然後還跟奧爾德雷德見面。他們去了約翰·多布森街上的牙買加藍咖啡館,那是他們第一次會面的地方。席德花了一段時間以及好些低調的調查,才終於發現為什麼奧爾德雷德不在乎跟他在光天化日之下碰面:這家加盟店在諾森伯蘭星際企業名下。他們坐在一起的時候,所有智慧粉塵都被關閉,什麼都沒有錄下,自然也沒辦法用讀唇語軟體。席德到這時才徹底明白諾思家族的影響力有多深遠。

奧爾德雷德是星期三早上來的,兩人坐在慣坐的轉角桌,遠離門口。

「我猜你是想問昂布里特?」奧爾德雷德問。

「還有史克普西斯。」

「啊,那個異星事務局的人。我一直覺得這名字取得不好,聽起來像是他們在跟外星人搞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而不是好好在調查。」

「他們認為你兄弟的死跟綁架案有關。史克普西斯相信這是一個極大的企業鬥爭案。」

奧爾德雷德挑起眉毛,「D炸彈的科學家跟企業鬥爭有關?他說是什麼樣的關聯了嗎?我們的對手打算拿飛彈炸我們?」

「連你也調侃我。」

「抱歉。」奧爾德雷德開心地笑了,吹著濃縮咖啡上灑著巧克力的奶泡,「但是真的很好笑。兩個政府單位為了管轄權打成一團,結果還來指控企業使用武器當作借口。」

「所以有誰會想要抓D炸彈科學家?」

「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遙遠星球。」

「什麼星球?」

「遙遠星球。像是新波斯或是可方,或是真耶路撒冷、喬治亞。那些沒有通往地球通道的星球,由民族主義社會開發的星球,目的是創造只有信徒的領土,維護舊時代純種文化。他們跟大家一樣需要抵擋沾斯,但因為他們太遠,所以HDA幫不了他們。」

「我以為真耶路撒冷只是個傳言而已,其他的連聽都沒聽過。它們真的存在嗎?」

「誰知道。你和我都不是猶太人,所以不會有人用秘密手勢跟我們握手。我也很明顯不是穆斯林,所以那邊也不會有人來接頭。比較有意思的傳言是在某處還有一個秘密美屬星球,據說如果我們失去地球,他們的政府就會移去那裡。」

「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真的不需要再來這些。」

「你是來要我給你出主意的,不是嗎?」

「對。」

「其實高層有誰介入跟我們都沒關係,知道嗎?那是政府在爭權,跟實際發生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要找出誰殺了我們兄弟的人是你,你也做得很對,這才是重點。所以……哪個白痴對歐魯克施加最多壓力,你就去拍他的馬屁,教訓一下你的人,到處送送正式報告,但別放慢調查的速度。我們全靠你了,席德。」

席德那天晚上走去伊恩的公寓時,心想,現在大概也只有諾思家族還這麼想了。所有人都在等他犯錯,好讓他們能開始彼此之間下一階段的鬥爭。他打開公寓前小花園的柵門時,正想著自己到底要跟伊恩和伊娃說什麼。也許他應該放過他們,保證他們的職場生涯不會因為案件而染上太多污點,與此同時,他也發現自己幾乎已經放棄了計程車虛擬現實。

「警探,晚安。」

席德一驚。前院的陰影中有一團黑影,只有走上前才能察覺她的存在。

「坎尼莎?嘿,你在幹嗎?」他完全看不出她的臉,全部掩蓋在外套和拉到頭上的帽子底下,就連她吐出的氣息都很稀薄。

「喬威·卡凡以前是我的線人。」她的聲音帶有一絲怒氣,「一開始是我接觸他的。我帶了他七年。他是個完美的卧底,不知道最上層搞什麼事,但他告訴我的所有情報都是十足真金。我至少欠他兩三次升職。」

「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很可靠,席德。他會告訴他的管理者他知道的一切。喬威這種人不需要去威逼,只要去聽他說的話,聽他說的名字,然後去找那些人施壓;他們是新人、不重要的、可以被捨棄的,但喬威不是。喬威是不能捨棄的。富勒頓那賤人跟她那幫人明明知道,他們明明知道卻他媽的根本不在乎。他們太貪心,想要一下子把所有消息搞到手。情報不是那樣來的,案子要有耐心弄,必要的話花上幾年都行。但這亂七八糟的諾思家族兇殺案把所有人逼急到除了最後的獎品什麼都想不到,所以他們對喬威施壓,逼他去問,而不是自己去。寶貝,所有人都知道喬威不會多嘴問跟他沒關係的事。他從來不好奇,是很老實的小弟。一個他媽不會問問題的可靠傢伙!所以當他一旦有變化,變得不一樣的時候,誰都知道是他在搞鬼。」

「我不想讓你更難過,但海法的情報小組什麼都沒給我,我離破案一樣遠。」

「是啊,現在反而所有人都在躲了。那個蠢賤人。她連在妓院辦雜交派對都辦不好,到底是怎麼樣輪到她當家作主的?」

席德越來越好奇坎尼莎為什麼會來這裡。絕對不只是想要一吐為快而已。所以他順著她,內心相信這是他打從一開始就祈禱能挖到的真金消息。「當然是歐魯克,還會有誰。」

「唉,真是糟糕。我跟你說,等他走了之後,這個城市才會重見天日吧。」

「我想也是。」

坎尼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馬庫斯·雪曼。」

「誰?」

「馬庫斯·雪曼。你該盯的人是他。他是策劃人,有關係有人有錢。這個行動是他經手的,但不屬於他。他沒那麼高層。」

「我從來沒聽過這個人。他沒出現在情報里。」

「當然沒有。你能讀到的任何資料庫里都不會有他。他沒富勒頓那麼笨。他開始獨立接案之前待在諾森伯蘭星際企業安全部,所以他才會成為聯絡人和辦事員先生。企業那幫子人都信任他,因為他們知道甩掉這個人的速度會比大便掉進水溝里還快。如果他真的被起訴,也絕對不可能把他們供出來。他甚至能比案件的負責警探更快知道逮捕令什麼時候下來;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他會立刻搞失蹤。他有的是錢,還留在這裡只是因為他已經做得上癮到骨子裡了。」

「不會有人申請逮捕令,坎尼莎。我絕不會做這種事。」

「好傢夥。」她遞出一個信封,「這是他的照片。」

「謝謝。嗯……有點原始。」

「是有點小心,警探。如果你笨到想起訴他,他的律師就可以看你的網路記錄,他們會往下查到連惡魔都怕的地步。他不能拿到我的名字,席德。」

所以她今天晚上才在這裡等我,因為她知道我今天晚上不會記錄。我的老天啊,這疑心病還病得真精明。「行,我明白了。」

「我希望你明白。席德,你得非常小心。馬庫斯不需要證據。你的名字只要被他聽說了,你就有麻煩了,而且是大麻煩。」

「這些東西都不會進警局。這案子我不是這樣辦的。」

「好。最後一點細節:他在這裡有很多房子,每一處都只會待一兩晚,可是他有一艘船叫作『梅布里月光號』,停靠在鄧斯頓碼頭。他很喜歡那艘船,可能太喜歡了。除此之外,他還很迷戀智慧粉塵和軟體安全。如果你想駭他,你要找的數頭得比市場街的任何人都厲害很多很多。」

「謝了,坎尼莎。」

她打開門,走入冰凍的陰鬱街道。

「我也夠蠢的,我甚至不喜歡喬威。沒人喜歡他。可是也沒人應該那樣死。」她說。

「發生了什麼事?」伊恩問走入公寓的席德。伊娃按照慣例靠在牆邊,坐在枕頭上,握著小酒杯,「冰島黑死酒。很不錯的冰島烈酒。我覺得我們應該風風光光地為了案子之死而幹上一杯。它真是拖得夠久了。」

伊恩目不轉睛地盯著席德,「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把酒收起來。」席德告訴伊娃,「我們的案子第一次有突破了。」

他喝掉兩瓶啤酒才解釋完一切:昂布里特、卡凡、史克普西斯、政府內鬥、奧爾德雷德的遙遠星球推論。

席德打開第三瓶啤酒,「所以我們把這些事情都串起來了,可能很牽強,說不定全都是錯的,但至少我們看出了其中的關係。我以前說過,我對理由不感興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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