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2月11日,星期一

全像劇院的虛擬城市影像顯示市立計程車停在卡利歐街上的蘇倫夜店旁,離市場街警局只有幾百米遠。一名男子倒退著從夜店裡出來,用奇特的跳躍姿勢進入計程車。

「給我他的身份。」席德告訴控制中心裡的洛雷勒。

「正在運行辨識程序。」她回報。

計程車離開夜店,往後倒退回沃維克街,以減半的速度前進,警探們發現,要克服紐卡斯爾的古老繁複街道、被破壞的罩網以及被電波脈衝破壞的智慧粉塵,還能追蹤每輛計程車,這是最簡便方法。這是他們追查的第七十四輛,席德開始擔心這中間是不是發生過人為操作錯誤。這個工作無聊又煩瑣,目前為止唯一的成就是眾人的暴怒與怨念。從可能性來說,他們應該很快就要查到對的計程車,找到它是從哪裡取得無名諾思家族成員的屍體。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開回喬治街,前往巨大的福廷鎮樓,這是一棟炭黑色的巨型建築,建於2105年,建造過程把南至司各特伍德路,北至埃爾威克路,東起喬治街,西至楓樹巷的學院區以及所有商用大樓通通搬遷走。建築物高三十層,遠超過附近所有城區的樓高,看起來像是一叢人工珊瑚,鑲嵌了一萬扇單面向陽窗戶,靠吸收陽光來達成其低能量消耗的建築理念。這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區,有住宅、商店、辦公室、學校、劇院,同時有外聘警力提供完全的保護。它與地鐵系統相連,還有一個受政府認可的市政委員會,確保鎮樓里的本地稅率一直維持低廉,可以說是既屬於城市的一部分,也是一個獨立的存在。當時的開發商標榜鎮樓是地球城市發展的最佳方向,這種建設方式可以消滅GSW區,免除都市問題,為所有人提供住房與工作機會。本世紀初期,紐卡斯爾周圍又建立了三棟鎮樓,憑藉低地產稅以及排除不理想居民的審核制度,鎮樓成了企業中產階層的理想住所、終極的專屬小區,世界其他地方的問題統統排除在外。

席德看著計程車越來越靠近通往福廷地下道路的入口。「下去啊,快點啊。」他喃喃自語。如果計程車是從那裡出來,到福廷裡面載了人,那就可以排除這輛車的嫌疑了。鎮樓里的監控系統都運作正常,因為使用的是私人資金,任何破壞、故障、損耗都會被立刻修復。他們可以馬上得到那個人的所有數據。

調查的運氣一如既往地不順。他看著計程車開過入口,進入布朗佛街,從那裡消失在聖詹姆斯大道路口的記錄死角。

「它為什麼要開去那裡?」洛雷勒問。

「誰知道?」席德回答,叫她把影像以路口為中心調整。

有時候他們運氣好,下一段路口的罩網會讓他們勉強能看到路口死角的影像。這次沒那麼好運。當然。席德必須研究繁忙的路口好幾分鐘,辨認哪一輛開過去的計程車是他在找的那輛。

所以這個過程才變得很危險。他們決定,每個調查員一次只能追蹤兩小時。這個過程引起的煩躁以及無比瑣碎的細節,代表他們經常受到採取快捷方式與直接推論的誘惑。席德想要親自追查每輛計程車好能完全確定,無奈體力有極限,他只能信任他的同事。最噩夢的結局是他們完成了二百零七輛的調查之後才發現他們的錯誤,有人漏看一個缺口只因為理所當然地認為車子就該這樣開,或是人累了,或是走神了一兩秒。如果他們沒找到計程車,一切就得重來一遍。

事實上,這種事情並不會發生:歐魯克不會允許他們再來一次。

席德確認計程車沿路一直開到A186交叉口,然後在十一點交接給伊娃。他的兩小時已經結束,走齣劇院的時候,鬆了一口氣的心情跟罪惡感一路交織。

第三辦公室的狀況完全反映出團隊的士氣。他仍然有一整隊的警探在每個全像台前處理所有數據,暖氣實在太弱,所有人都穿著毛衣。垃圾筒里堆得滿滿的快餐包裝和杯子搖搖欲墜,地毯多出不明污漬。阿布納的椅子扶手上的軟墊裂得得用膠帶固定。

他在門邊等藍色光芒亮起時,覺得這地方的髒亂與疲累讓人極度沮喪。一個月帶來的改變真是巨大,開始時有無上限的預算以及很大的政治壓力要他們解決這個問題。當時大家到得早,走得晚,對這項艱巨的任務傾注了滿腔熱情。現在卻變成這樣。連帶著他也沒有辦法振作起來,每天早上好好地進行一番振奮士氣的講話。他覺得自己像是比賽季末的五級聯賽的教頭,降級降到底了。他當初舌燦蓮花,要伊娃和伊恩專註於找出殺手的線索,如今全都被毫無結果的庸庸碌碌淹沒。光從克洛艾·希利和詹森·商這陣子每次在餐廳里看到他時那種鱷魚盯著鴨子的眼光看來,他很確定歐魯克已在六樓忙著磨刀了。

席德的瞳孔智元網格上出現一個通信符號,他皺起眉頭。那是紐卡斯爾地鐵系統的符號,一個深黃色的方塊,中間有個M。他扭轉符號,看著地鐵管理系統的簡訊打開,告訴他一日通乘車券啟用了。

他花了三十秒才弄懂這是什麼意思,可見他的心情有多憂鬱。他從自己的辦公室里拿出外套。「我去吃午餐。」他經過伊恩身邊時說了一句。

深灰色的天空落下薄薄的雪,預示兩個小時內會有大雪。他在泥濘中走上灰街,來到紀念碑附近的地鐵站,這是離市場街警局最近的站。天色看起來跟傍晚一樣,日光無比稀薄,泥濘沾上他的短靴,他走下通往地下入口的台階。

坎尼莎·薩依德在那裡,一團深藍色的馬海毛毛衣,配著綠色方格圍巾,同花色的帽子。她走到貼在手扶梯對面牆壁上的地鐵路線地圖前。他站到她旁邊,她一直往旁邊挪,直到面對一張立體投影海報,上面是地中海的一家帕賽克度假旅館,穿著比基尼的女孩們在海灘上打慢速排球,背景那棟白色大理石的旅館閃亮。人潮不停地在他們後面經過,踏著雪泥,推擠著他們的背。

「這上面沒有罩網。」坎尼莎說。

「也沒有讀唇語軟體。」他替她補充。

「你對工作內容越來越熟悉了,警探。」

「謝謝。你有名字要給我嗎?」

「沒有。」

「靠,坎尼莎,那你現在要幹嗎?」

「我聽到消息。有事情要發生,大事。」

「好,什麼事?」

「我怎麼知道,白痴。我得是裡面的人才會知道。」

席德瞪著熱帶沙灘,燦爛的陽光,碧綠的棕櫚樹。「你這是屁話。」他低聲氣惱地說。

「有大事要發生了,你想想是什麼意思。」

「不太可能有兩個大規模的企業行動同時發生。」

「表現不錯,寶貝。這個兇殺案想要掩飾的事情就快真相大白了。」

「你查得出來嗎?」

「不行。」她圓滾滾的頭來回晃動,「這是你的突破點。你需要通過幫派行動組去查。雖然都是些白痴,但也不是完全沒用。他們的情報里一定有證據。蹤跡,名字,都有可能。你得自己查要怎麼跟你的案子掛鉤。」

「好吧。」

「就這樣了,警探。再見。」

「你保重。」

席德向來不喜歡五樓。首先,紀檢部就在那裡,負責對紐卡斯爾的警官進行內部調查,他去年在裡面待了不少時間。除此之外三個最大的辦案小組也在那層,那些警員自認為是警界精英。但席德有不同的看法。

一級警探海法·富勒頓在電梯外的大廳跟他碰面,所有人都不能在無人陪同的情況下進入小組辦公室。附近有很多智慧粉塵具有壓制功能,確保五樓的網路環境安全。

海法已經五十幾歲,帶著倦意的面容上僅有極淡的妝容,黑色的頭髮剪得短短的,不太需要打理,配上中價位的百貨公司款灰色套裝,她成功呈現出一名無趣辦公人員每天忙於打理財務支出,根本沒空搭理人的形象。她打了聲招呼,帶有專業性的禮貌,僅此而已。她請他進入她的辦公室,席德注意到她的辦公室位於轉角,就在歐魯克的辦公室正下方,只是小很多。

他一在她桌子對面坐下,她便立刻開口:「請問有何貴幹?」

「你聽說了我的案子?」

「諾思家族搶車案,聽說你沒什麼進展。」

「我們正在運行虛擬現場,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主嫌犯。」

「哦對,HDA強迫歐魯克做的計程車倒查。他很不高興,席德。」

「你說說看他什麼時候高興過。」他對她露出一個我在對你交心的笑容,自己覺得這是大師級的圓滑手腕。她是歐魯克的信徒之一,是後者能在這個位置上屹立不搖的支撐結構的一員,「殺了那個諾思族人的兇手一定有幫派的支持。」

「很合理。計程車是他們的,撕裂罩網也需要團隊組織,如果我有消息,就會把數據給你。什麼跨部門合作的文件算個屁,真的有用,也算是我的一筆功勞。」

「功勞給你,我只要不被搞掉就行。」

「那你來做什麼?」

「有個大計畫快要完成了,我覺得這兩件事有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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