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22

小紅?小紅也知道?小紅還給雪娥送飯?繁花腦子裡「嗡」了一下,耳朵里也「嗡」了一下,隨後,那嗡聲就不走了,就住她的耳朵里了。但繁花坐在那裡沒有動,手裡還撐著毛線。那毛線很輕,可她卻覺得胳膊越來越酸了,好像那不是毛線,而是鐵疙瘩,腰都要壓酸了。現在,人家裴貞又倒過來批評繁花了。

裴貞對繁花說:「不是我說你,你一進來我就知道你幹啥的。你呢,偏偏要拐彎抹角的。我拿你當親姊妹,你也應該拿我當親姊妹呀……」裴貞還說了些什麼,繁花聽不清楚了。繁花只看到裴貞的嘴皮子在動,嘴角還出現了一點白沫,跟肥皂泡似的。繁花還有點冷,眼皮都有點睜不開了。那其實是因為身子滾燙,都可以當熨鬥了。但她的腦子還是清醒的,還知道該怎麼收場。她說:「雪娥在那裡有吃的,有喝的,我很放心。就讓她在那裡再住兩天吧。鐵鎖的腦袋不是鐵疙瘩嗎?鐵疙瘩也有燒化的時候。」從尚義家裡出來,繁花就有些不對勁了。一開始是頭重腳輕,好像自己的腦袋變成了石頭,雙腳卻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沒走幾步,又顛倒過來了,變成了頭輕腳重,那石頭好像就綁在自己的腿上。路過繁新家的牛棚的時候,她靠著牛棚的欄杆休息了一會兒。牛在反芻,跟吃泡泡糖似的,咂得很響。慶林家的狼又在叫了,不是長嚎,而是斷斷續續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意思。再聽下去,那狼又不叫了,變成了狗叫,不是一條狗叫,好多狗都在叫。繁花明白了,慶林的狼肯定又當上了新郎官了。慶林說過,他的狼每次配種,村裡的狗都要叫。公狗叫是嫉妒,母狗叫是羨慕,反正都有反應的。狗叫當中,還有人打起了快板。那肯定是憲法打的快板。當年在毛澤東文藝思想宣傳隊,人家就說過快板。憲法果然又說上了,底氣很足,兒子也能生出來的,反正不像七十七歲的老人。

石榴樹上櫻桃熟玉兔西升落東方老少爺兒們聽仔細姑娘媳婦也聽端詳北京城裡人如潮我心時刻在官莊抬頭看來沒有星低頭看來有道坑那坑就叫地鐵站地鐵站里栽著蔥蔥上看,凍著冰牆上看,點著燈燈泡後面有顆釘釘上看,掛著弓弓上看,卧著鷹老鷹展翅回官莊進村遇到大姑娘姑娘姑娘真好看,就是口罩戴了反姑娘名叫孟小紅捨生忘死跳墓坑憲法一聽淚漣漣這不就是活雷鋒小紅姑娘送來飯還是官莊井水甜糖醋魚兒大如鵝油煎豆腐骨頭多紙廠河裡長韭菜丘陵地上捉田螺憲法過上好日子夢裡也跳迪斯科吹著鼓,打著號,抬著大車拉著轎顛倒話,話顛倒石榴樹上結櫻桃旭日東升照八方賊兒摸黑去偷缸聾子聽見忙起來啞巴一路喊出房一把扯出賊頭髮看看才知是和尚和尚說是來投票一不小心碰到窗窗里有人偷偷笑快板不說二胡響母雞叼住了餓老雕原來是憲法入洞房可口可樂不解渴百事可樂百事忙投票時候都要來憲法給你發喜糖。憲法這個「餓老雕」真的要入洞房了嗎?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憲法回來了,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憲法剛回來,知道的不少啊,連小紅頭上戴口罩的事都知道了,不簡單,不簡單。劉備摔孩子是籠絡人心,小紅戴口罩也是要籠絡人心啊。正想著,憲法又拉起了二胡。看來,人家十八般武藝都要擺出來啊。憲法雖然沒看過電視,但人家也知道宋祖英,這會兒拉的就是宋祖英的《今天是個好日子》。本來挺歡快的一支曲子,上了二胡就有些嗚嗚咽咽了。拉完了《今天是個好日子》,人家又拉上了《諸葛亮弔孝》。這是給李皓拉的吧?李皓會唱《空城計》,那就會唱《諸葛亮弔孝》。果然,繁花聽見李皓又唱上了:靈前故友祭忠魂追思平生痛我心公瑾弟保東吳你把心血用盡柴桑口掌帥印統領三軍為破曹差子敬你把我相聘咱二人一見如故互稱知音在軍帳對面坐咱高談闊論共商討天下事大破曹軍。李皓嗓子啞了,破鑼似的,聽上去有些惡狠狠的,黑壓壓的,好像那手中搖的不是諸葛亮的羽扇,而是張飛的蛇矛,李逵的板斧。繁花想,周瑜就是活著,也會被他唱死過去的。又過了一會兒,繁花看到尚義回來了。尚義喝醉了,踉踉蹌蹌的。不過有人在旁邊攙著,那人是小紅。尚義畢竟是個文化人,喝醉了還很有禮節。他在向小紅道歉,說不該吐到她身上。「臉都丟盡了,我真想扇臉。其實我沒喝高,遇到這麼高興的事,我怎麼會喝高呢。沒喝高,再喝幾杯也不高。」小紅說:「對,沒高。你還能喝。」尚義說:「你回去給祥生說,就說我說了,我沒高。」小紅說:「你沒高,他高了。」尚義又說:「學生家長都聽我的,你信不?連二愣那種傻瓜都望子成龍呢,不聽我的行嗎?」小紅說:「不行,行也不行,你最厲害了。」等他們走遠了,那股子酒味還滯留在繁花的鼻子跟前。突然,空氣中又升騰起來一股子草味,熱烘烘的,味道很重,還帶著那麼一股子臊味。牛反芻的聲音變弱了,好像也在聞那股味道。以後每過一會兒,那味道就重上一次。迷迷糊糊之中,繁花終於想到了,那是新鮮牛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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