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23

當時全家人都行動起來了。繁榮負責上頭的宣傳工作,也就是化名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表揚繁花工作做得好,主要表現在能夠以身作則,「只生一個」。作為一名農村婦女,尤其是招了女婿的農村婦女,能做到這一步的,在整個溴水,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啊。村裡誰的名字變成過鉛字?沒有,從來沒有,繁花是第一個。繁榮的丈夫負責聯繫貸款修路,並把溴水農機站的播種機弄到了官莊,負責給缺少勞動力的家庭種麥。老父親也出馬了。按他的說法,他啃的是最難啃的骨頭,因為他負責的是揭慶茂的短,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嘛。

這火候也是最難掌握的,火候不到,起不到效果;火候過了,又容易結下世仇。老爺子採用的辦法是表揚慶茂,說慶茂一干就是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苦勞大於功勞。雖說紙廠的工作沒有做好,鄉親們有些怨言,但慶茂畢竟也賣力了。之所以沒搞好,是因為慶茂是個大好人,害怕得罪上頭。慶茂從紙廠拿到什麼好處沒有?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我相信沒有。就是有,估計也是仨核桃倆棗,值得揪住不放嗎?不值得嘛。姜還是老的辣啊,老爺子的話句句在理,又句句藏刀啊。這會兒,老爺子又提出召開家庭會,莫非又要重複那「兩個再」?

繁花說,黑天半夜的,繁榮又不在家,開什麼會?老爺子說,可以打電話嘛,電話會議。繁花問殿軍呢,老爺子說:「去李皓家串門了,提著酒,還說你讓他去的。」老爺子又說:「改天我要親自會會那個瞎子。這難剃的頭還是我來剃吧。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不要說一個瞎子了。你別聽那瞎子胡扯,什麼『三兩秋風四兩雲』的,咱村的憲法你知道吧,早年也學過算卦,一開口也是這個,都是師父教的,無非是想讓你多掏幾個錢。」

老爺子說的憲法,也是個瞎子。小時候他出天花,一臉的痘,痘抓破了,毒水流進眼裡,瞎了。憲法除了會算卦,還會拉二胡,「文革」時就在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里拉二胡。後來他離家出走了,有人說在北京地鐵站門口見過他,還是拉二胡,算卦。繁花已經好多年沒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老爺子說:「瘦狗不是給那瞎子五百塊嗎,咱給他五百五十塊。娘那個×,就當是喂狗了。」繁花想笑,老爺子夠小氣的,只多給了五十塊。繁花又想,老爺子又來勁了,但這次用不著他上陣了,她一個人就把慶書的頭給剃了。繁花說:「你就歇著吧,不用你費心了。」

老爺子突然一跺腳,說:「有了。」聲音很大,把豆豆都嚇得坐到了地上。繁花問他有什麼了,他說:「見到了瞎子,我就先讓他算算,慶剛娘是怎麼死的。他要是算不出來,我就告訴他是給斗死的。隨後我再讓他算算,是給誰斗死的。他要是還算不出來,我就告訴他,那不是別人,那是慶書他爹,是慶書他爹把人家逼死的。」繁花把他按到了座位上,說:「你以前不是說,是慶茂他爹帶的頭嗎?」老爺子說:「我說過嗎?沒有嘛。我明明記得是慶書他爹嘛。慶書他爺就是斗人專業戶嘛。門裡出身,自會三分,慶書他爹鬥起人來也是個好手。不信你去問問慶茂。慶茂肯定會說,是慶書他爹。靠他娘,就這麼定了。誰敢說是慶茂他爹,我跟誰急。」

李皓住在村西頭,院牆內外堆的都是草料。還沒有走到李皓家,繁花就聽見了羊叫。羊叫的聲音很動聽,有一種柔情,有一種童趣,就像孩子鬧著要吃奶似的。進了院子,繁花聽見殿軍正在和李皓談駱駝。殿軍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馬比牛大,牛比羊大,養一頭駱駝抵得上你養一群羊。「你要不養,我可就養了。到時候你可別眼紅。」殿軍說,「我連工程師都不願幹了,就想找人合夥養駱駝——」這個殿軍,這次回來跟往常有點不一樣啊。哪根神經搭錯了,怎麼開口閉口都是駱駝?繁花在外面咳嗽了一聲,殿軍就住口了。繁花進來的時候,殿軍把話題扯到了別處。他指著李皓牆上貼的畫報,問繁花認不認識上面的人。畫報上的女孩說不上漂亮,但很肉感。胸脯綳得那真叫個緊呀,上面的扣子都綳掉了。那乳房就像一對兔子,隨時都要跳出來似的。殿軍說:「這部電影很好看的,應該弄到村裡放放,活躍活躍村裡的文化生活。」李皓說:「你看過她演的電影?」殿軍說:「靠,你太小看我了吧?泰坦尼克號嘛,這女孩就是演露絲的那個。」

李皓很深沉地一笑,說:「你可看仔細嘍。」殿軍像壁虎那樣貼著牆,鼻尖都抵著人家的臉了:「還是露絲,英文的意思是玫瑰。得過奧斯卡獎的。」李皓說:「泰坦尼克號?那當然值得研究,人類的大災難嘛。可她不是。」殿軍說:「打賭?輸了,這瓶五糧液你就全喝了,我喝溴水大麴。」李皓說:「你輸定了,她不是露絲。我對好萊塢不感興趣。她是萊、溫、斯、基。想起來了吧,就是把柯林頓的褲門拉開的那個。這個娘兒們有意思,有點意思。都快比得上把吳王夫差拉下馬的西施了。」

繁花懶得聽他們拌嘴。她先把磁帶取出來,說:「送給你一個小玩意兒,你肯定喜歡。」李皓接過來看了,說:「宗教音樂?好,我要好好學習學習。」繁花說:「裡面有放羊的曲子,我聽了很親切,想,這不是為李皓唱的嗎?你肯定喜歡。」說著她把冷盤擺上,把燒雞和熏兔撕開了。李皓說:「宗教這玩意兒,一般人弄不懂。得靜下心來,慢慢弄。」繁花對李皓說:「你這裡就是清靜。哪像我家裡,老人吵,孩子鬧。」李皓說:「各有各的好。這熏兔塞牙,我去弄幾根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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