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5

繁花說:「揀重要的說。」慶書就說,抓住了鐵鎖,他就把他訓了一通,又把國情和基本國策給他講了一遍。鐵鎖低著頭,好像聽進去了。他問鐵鎖有什麼想法,鐵鎖說,他幹了一天活兒,肚子餓了,頭暈,想吃點東西。他就帶著鐵鎖進城找東西吃。後來就見到了祥生,在祥生那裡吃了一碗涼皮。拌了芝麻醬,澆上蒜泥,嗬,那真叫好吃啊,又香又爽口還有嚼頭。說到這裡,他扭臉問祥生:「調料裡面沒放大煙殼吧?」祥生看了一下繁花,接著捅了慶書一拳,說:「放了,靠你娘,專門給你放的。」繁花說:「別鬧了。祥生,一碗涼皮多少錢?呆會兒我簽個字,給你報了。」祥生說:「見外了見外了,不就是幾碗涼皮嗎?」

慶書說,吃涼皮的時候,祥生也把鐵鎖訓斥了一通,差點把涼皮扣到他臉上。祥生說:「我靠,一碗涼皮三塊錢呢。我怎麼會扣到人家臉上呢?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教育他幾句,倒是真的。」慶書說,然後他就和祥生一起回來了。一路上他和祥生你一句我一句,劈頭蓋臉的,罵得鐵鎖頭都抬不起來了,腦袋都要掖到褲襠里了。說到這裡,慶書把天線放下,模仿了一下鐵鎖「掖腦袋」的動作。繁花本來想問他為什麼拐到了鞏庄,考慮到祥生也在場,她就把這個省了。她說:「行了行了,說說回村以後的情況。」慶書又拿起了天線。這一次,慶書沒有拍來拍去,而是把天線從脖子後面塞了進去,撓著自己的後背。他說:「回到村裡,他就回家了嘛,我也回家了。彙報完了。」

「這就完了?雪娥呢?雪娥和鐵鎖打照面了沒有?你又見到雪娥了嗎?」繁花問。慶書繼續撓著後背,說:「你讓我接鐵鎖,又沒叫我看雪娥。」繁花聽了,喘氣聲都變粗了。繁花說:「那我問你,你什麼時候知道雪娥跑了?」慶書說:「我回到家,洗了把臉,隨便吃了點東西,連鸚鵡都沒有顧上喂,聽說晚上要開會,就趕緊出來了。路過鐵鎖他們家,我看見有人和慶林談配種,還有人在談論車鵝大戰,嘻嘻哈哈的,圍了好多人,就在那裡呆了一會兒。支書,我其實是想聽聽有什麼信息。」

繁花說:「再糾正一遍,我不是支書。」慶書說:「是的,村長。我正要走,就看見鐵鎖出來了。鐵鎖問我吃了沒有,我說吃了。他問我吃啥,我說麵條。他說他最喜歡吃麵條了。我說雪娥給你擀碗麵條不就得了。同志們,老少爺兒們,你們猜猜他是怎麼說的?他說,擀,擀個屁,雪娥不知道去哪了。五雷轟頂啊。我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趕緊往他家跑。到了那裡,只看到了他的兩個丫頭,大的哭,小的鬧。」繁花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可慶書還在繼續講著:「那個小的,還在地上打滾,驢打滾呀。鼻涕拖得這麼長。」看著慶書又放下了天線,要去比畫那鼻涕有多長。

繁花終於忍不住了。繁花拾起那根天線,「啪」的一聲拍了一下桌子:「夠了。」隨著那一聲吼,眾人都愣了。繁花長長地喘口氣,然後輕輕地把天線放到了桌子上,說:「不就是亞弟嗎,亞弟會魔術嗎?我就不信,打著滾鼻涕還能拖那麼長。慶書,不是我批評你,都已經火燒眉毛了,你還在這裡瞎雞巴扯呢。還信息長信息短的,這就是你說的信息?你說說,這些信息哪一條管用吧?我是怎麼交代你的,讓你一回來就把鐵鎖交給我,你倒好,直接交給雪娥了。我敢打保票,雪娥就是鐵鎖打發走的。你說說,你辦的這叫什麼事啊。」

慶書說:「支書,我是——」繁花打斷了他:「主任同志,你還是叫我繁花吧。」慶書臉都漲紅了,還了一句嘴:「我也不是婦聯主任,我只是個治保委員。」繁花再次打斷了他:「治保委員連個娘兒們都看不住?養條狗還會看門呢。」這話有點重了,重就重吧,亂世須用重典嘛。繁花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剛才說什麼?給我彙報?你是在給村委會彙報你知道嗎?明說了吧,雪娥肚子大了,你也有一半責任。同志們都在幫助你,關心你,你知道嗎?你對得起同志們的關心嗎?你讓同志們說說,你對得起誰了?」

當然沒人吭聲。慶書都開始用目光求人了,但求也沒用。慶書慢慢站了起來,又慢慢彎下了腰。那架勢,像是準備給大家認錯。這時候,不知道誰家的狗突然「汪」地叫了一聲,聲音很亮,應該是尾巴捲起來叫的。慶書側了一下臉,似乎被那聲狗叫吸引住了。那一會兒,他大概想起了繁花說的「狗還會看門」,臉就又漲紅了。他的腰很快直了起來,啤酒肚都挺起來了。手也沒停,在胯部摸來摸去的,像是要掏槍。都以為他會發作的,哪料到轉眼之間,他又一屁股坐了下去,還變成了個嬉皮笑臉。不過那嬉皮之中帶著那麼一點僵硬,笑臉之上浮著那麼一點冷漠。他終於開口了。那聲音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雖然很低,卻有著惡狠狠的味道。慶書說:「我,我也是有人格的。」喲嗬,想尥蹶子了是不是?繁花「哼」了一下,說:「別扯那些沒用的,說吧,你什麼時候陪雪娥去打胎,我就要你這一句話。」

慶書又不吭聲了。要不是孔繁奇出來打圓場,還真是無法收場了。村委裡面最會說話的,就是繁奇。亞弟流鼻涕是遺傳,繁奇的巧舌如簧也是遺傳。繁奇他娘沒死的時候,就是方圓幾十里有名的媒婆,人稱溴水第一嘴。人家的舌頭能翻出花兒,也能長出刺兒。活媒能讓她給說死,死媒能讓她給說活。據說昭原當政的時候,全村最怕的人就是繁奇他娘,因為她能讓全村的媳婦反對他。繁奇他娘把拐杖往地上一搗,還沒有開口,昭原就開始結巴了。輪到慶茂當政了,慶茂趕緊把繁奇拉進了村委。慶茂後來說,繁奇他娘出生在中國,實在是中國的萬幸。「老傢伙」要是生在了美國,一不小心成了WTO美方的談判代表,那中國可就慘了。入關?做夢去吧,下個世紀也別想進去。這話雖然大了點,但還是能說明一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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