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事,讓繁花覺得小紅太聰明了。繁花說,小紅啊,你可以把名字改了,改成孟昭紅。聽聽人家小紅是怎麼說的?小紅說:「舊戲裡的小紅都是丫鬟,我就是個丫鬟命。在咱們的班子里,我就是你使喚的丫鬟。」這話說的,誰聽了不高興?這可不是拍馬屁,因為人家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跟小紅一比,別的丫頭就低一個檔次了,就知道瘋,打情罵俏,臭美。繁花當時對小紅說:「咱們有緣分啊。花紅花紅,花哪有不紅的,不紅還叫什麼花呀。你還年輕,正是紅艷艷的,好日子多著呢。好好乾,以後我還得給你壓擔子呢。」小紅很謙虛,說:「村裡的能人多的是,你還是先給他們壓擔子吧。我一個黃毛丫頭,承擔不起。」這話說得好啊,主要是位置擺得正,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哪像慶書,剃頭挑子一頭熱,明目張胆地伸手要官,一點也不知道韜光養晦。
繁花想,等選舉完了,計畫生育工作乾脆交給小紅算了。交給了小紅,她就省心了。小紅不光有這個能力,還有這個魄力。有一件事,繁花現在想起來還很佩服。村裡繁傳媳婦名叫郭琳娜,郭琳娜名字很洋氣,人卻是個笨蛋,是真正的笨蛋,五根指頭都要數半天的。那郭琳娜已經生過一男一女了,還想再要一個。慶書就去做工作。先給繁傳做,繁傳做通了再給那傻媳婦做。給一個傻子做思想工作,那不是瞎子點燈白費油嘛。郭琳娜啃著玉米棒,啃完一根又一根,不搭理慶書。慶書急了,就連拉帶拽,要把她弄到王寨結紮。郭琳娜別的本事沒有,咬人的本事還是有的,一口下去,差點把慶書手背上的肉撕下來。
最後還是小紅把傻媳婦的工作做通了。小紅說:「琳娜嫂子,我的好嫂子,那不是從你身上取東西,那是往你身上添東西。」那傻媳婦問是什麼東西,小紅說:「你兒子不是喜歡推鐵環嗎?就是那東西。拿回來,你不用可以讓兒子用嘛。」傻媳婦又問,鐵環那麼大,怎麼裝上去。小紅說:「比那小,比那好。」傻媳婦雖然傻,但在佔小便宜方面,那是一點都不傻。一聽比那小,又不幹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蹬著腿,開始耍賴了。小紅說:「手錶比鐘錶小,可比鐘錶貴。說吧,有塑料的,有鐵的,有金的,有銀的,你挑吧。」郭琳娜說,她要金的。小紅說:「金的就金的,過兩年取下來,打個金戒指。給咱銀的,咱還不要呢,咱又不缺銀鐲子。」郭琳娜問什麼是金戒指,小紅說,就是納鞋底用的頂針嘛。傻媳婦就說,頂針她要,銀鐲子她也要,不要白不要嘛。小紅說:「好,那就給你一個頂針,再給你一個銀鐲子。」說完,小紅就把郭琳娜拉走了。繁花當時跟在後面,連連佩服。到了醫院,小紅大聲對大夫說:「行行好,給她上兩個,一個金的,一個銀的。」有人後來也就此編過一個顛倒話:太陽從西往東落石榴樹上結櫻桃天上打雷沒有響琳娜屄里塞滿寶打從繁傳門前過繁傳屌上套銀鐲。那一天,護士把那郭琳娜領進去以後,小紅問繁花:「要不給醫生說一聲?乾脆一刀劁了她算了。」繁花說:「劁了她倒是省心了,就怕繁傳那裡不好交差。」要不是這句話,小紅當時真敢劁了她。有魄力啊,年輕人真是有魄力啊。繁花誇小紅工作有方,盤碟碗盞分得細,知道「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要往大處說,這可是馬克思主義的精髓。小紅扭著腰,手裡梳著辮子,說:「饒了我吧。什麼方的圓的,精髓骨髓的,我可承受不起。我也是個傻子,比繁傳媳婦強不了多少。聰明人想不到的辦法,我都能想到。我是傻人有傻辦法。」瞧瞧,都瞧瞧,這就叫覺悟。慶書啊慶書,你和人家相比,那真是雲泥之別啊。繁花這會兒就想,選舉完以後,先讓小紅把計畫生育工作抓起來。讓小紅先抓局部,樹立起威信,過幾年之後就讓小紅主持全面工作。繁花想,我再幹上兩屆就不幹了,到時候我一定想辦法把位子傳給孟小紅。孟小紅就是我的影子,我干跟她干還不是一個樣?
這會兒,一聽說跟計畫生育有關,小紅就說:「我就不用大喇叭通知了。我剛吃完飯,正想出去轉悠呢,往每個人家裡跑一趟正好。村民組長是不是就不通知了?」瞧瞧,聰明人就是聰明,多說一句就是多餘。當然不能用大喇叭。李皓不也說了嘛,人多了不好,人少也不好。當然不能讓那麼多人知道。五個村民組長也不能參加,又不是什麼代表大會,雞一嘴鴨一嘴的,沒那個必要嘛。
小紅「無意」中還向她報告了一個消息,用慶書的話說也就是「信息」。她說下午她在鞏庄村看見慶書和祥生了。慶書開了輛車,那車就停在鞏庄村學校門口,慶書的下巴枕著胳膊,胳膊枕著車窗,在跟鞏庄村的村支書聊天。繁花問:「祥生呢?祥生不是在溴水嗎,怎麼跑官莊了?」小紅說:「誰知道呢,反正聊得很熱乎。祥生遞了一根煙,又遞了一根煙,熱乎著呢。」小紅還說,她向慶書和祥生招手,可他們卻裝作沒看見。鞏庄和官莊,村挨村,地挨地,很多人都認識。鞏庄的支書叫鞏衛紅,小名叫瘦狗,不過他現在已經吃胖了,腆著啤酒肚,由瘦狗變成了胖狗。瘦狗和慶書在一起當兵,不過人家早當了一年。慶書有一次說,瘦狗最有福氣了,當兵第一年就遇到了水災,抗洪搶險,火線入黨。他呢,臟活累活搶著干,外加送禮,臨退伍的時候才撈了個黨員。小紅這會兒又說:「你看看慶書這人,看到我就像沒看到一樣,還同事呢。我把臉都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