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19

離開了丘陵,他們往回走的時候,繁花順便拐到了學校。校長是新來的,姓許,本來在鄉教辦工作,據說是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人揪了辮子,才下放到鄉村小學的。繁花很少和許校長打交道,倒不是怕人說閑話,而是因為學校是歸祥生管的,每年置辦桌椅板凳,購買教具,裡面多少都是有些油水的,她不想攪進來。許校長正背著手在操場上踱步,走的是外八字,有些穿著戲靴子走台步的意思。繁花喊了一聲許校長,他立馬站住不動了,接著急速地來了個向後轉,在向後轉的同時,雙手伸了出來,然後一路小跑趕了過來。

繁花介紹他認識了殿軍,許校長立即說,他早就想請「張先生」來學校講講課。「他能講什麼?」繁花說。「講講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啊,村裡上千口人,誰有張先生見多識廣?」殿軍說:「知道一點,但不是很系統,我只是一般的工程師。」繁花白了殿軍一眼,對校長說:「老許,你別聽他瞎吹。」許校長立即板起臉,把繁花「批評」了一通:「孔支書,我比您大幾歲,可敢批評您。張先生的成就可是有目共睹的,成功人士,弄潮兒。張先生在哪裡工作?深圳!深圳是什麼地方?改革開放的最前沿。張先生要是不能講,『改革開放』四個字整個溴水縣就沒人敢提了。眼界,關鍵是眼界。時間是金錢,眼界是效益。具體到教育上,眼界就是成績。所以孔支書,您可不能藏著掖著,一個人獨享啊。」

繁花想,這麼會拍馬屁的人,上頭怎麼會捨得把他下放呢?看來不光是生活作風問題。繁花說:「許校長,這事先放著。聽說上頭要來聽課?那麼多村子,為什麼單單挑了官莊?吃柿子專揀軟的捏?」許校長「哼」了一聲,說:「軟柿子?誰的柿子有咱們的硬?你可是縣人大代表。強將手下無弱兵,村裡搞得好,學校搞得也不壞呀。他們是輪流聽的。你放心吧,咱村的教學水平全縣一流,正好向他們展示一下。」繁花又問,人來了,要不要管飯。許校長說,那就看誰帶隊了,要是教辦主任帶隊,那這頓飯是躲不過的。倘若來的是副主任,那就不一定吃飯了。繁花說:「副主任比較廉潔?」校長笑了:「廉潔?就算是吧。其實呀,人家是韜光養晦,正樹立形象呢。」殿軍說:「越是這樣越要請。」他拍了拍胸前掛的望遠鏡,像「成功人士」那樣叉著腰,又說:「山不轉來水也轉,凡事要看得長遠一點。繁花,村裡反正又不在乎那幾個小錢。」許校長立即指著殿軍說:「看,這就是眼界。搞教育最重要的就是眼界。張先生一開口就跟別人不一樣。」繁花心裡暗暗叫苦,不該把殿軍帶來了。殿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那些人嘴都吃滑了,刁得很,沒有油水不行,油水大了更不行,一頓飯下來幾百塊錢呢,一個農民一年的開銷啊,傳出去不得了的。繁花眼睛望著別處,說:「等祥生回來了,再研究研究吧。聽誰的課,定下來了嗎?」許校長說,上邊規定要民辦教師講,據說全鄉要挑兩三個講得好的,有機會讓他轉成公辦,所以他決定讓尚義老師講,尚義老師也主動請纓了,捋胳膊捲袖,正要大幹一場。繁花說:「好啊,天上掉餡餅了。尚義的普通話怎麼樣?」許校長「咦」了一聲說:「好著呢,都快攆上趙忠祥了。」

轉了一圈回到家,繁花就盯著殿軍看。殿軍以為臉上黏了東西,抹了幾下,又去照鏡子。繁花繼續盯著他,嘴裡說:「行啊,行啊。」殿軍發毛了,說:「有什麼你就說嘛,老盯著我幹什麼?」繁花說:「行啊,什麼時候搖身一變,成了工程師了?」殿軍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額頭上出了一層細汗。後來,殿軍清了清嗓子,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人要精神樹要皮嘛。」繁花說:「什麼皮不皮的。別的本事見長了沒有,我沒看出來,吹牛皮的本事你可是見長了。現在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我都分不清了。殿軍,你不會有什麼事瞞著我吧?」殿軍說:「瞧你說的,我對你可是忠心耿耿。再說了,我也沒說什麼呀。你的理想是帶領官莊人民走上小康,我的理想就是當工程師,當資本家。怎麼了?」繁花沒有跟他啰嗦,而是把雪娥的那堆鞋拎了出來,「砰」的一聲丟到了他面前:「好吧,工程師,請你把它們拾掇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