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想召回常雕代替夏侯楙的計畫剛剛搞出來就被無情打斷了。
無他,詔書剛剛發出的第二天,曹叡就收到了劉備北伐的消息。
而且這次並不是劉備派遣關羽張飛等人北伐,而是劉備親自披甲領軍,諸葛亮坐鎮謀劃,關羽張飛為前部,盡起荊州主力五萬,在襄陽拜過祖宗,齊齊渡過漢水,朝樊城殺去。
更恐怖的是,這五萬並不是劉備軍所有的兵馬。
上庸城中,申耽劉封一路出兵一萬,孟達率軍五千,也向北挺進,威脅夏侯楙的大軍側翼。
更靠北的伏牛山上,正被幾路魏軍聯手胖揍的一群丁奉也抓住機會潰圍而出,
他並沒有南下跟劉備會和的打算,而是直接率軍繼續向北,號稱要打洛陽,逼的夏侯楙萬般無奈,也只能命令秦朗和鄧艾加緊進剿,自己則硬著頭皮南下坐鎮新野,督帥魏軍抵抗劉備。
相比戰雲密布的荊州戰場,徐州的下邳城中現在還是一片安樂。
二月初的一天,下邳王曹宇邀請徐州刺史顏盛和東莞太守常雕一起飲宴,共話天下大事。
說起來曹魏要是別的王這麼跳估計早就被曹叡安排了,
可曹宇不一樣,他跟曹叡的關係從小就非常鐵,這會兒更是得到了曹叡的親筆書信,自然不懼。
他不懼,常雕可就懼了。
他得到曹宇邀請的時候,家裡大院樹上的盤踞的喜鵲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會被烏鴉打跑,
看著一群烏鴉站在自家樹梢上哇哇大叫,而且還是趕不走的那種,
常雕的腿下意識的抖了抖。
能不能行啊。
就差最後一哆嗦了。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馬上王師就要打來了,
你們找誰不行,找我|幹啥?
再說了,文帝對我是真的不錯,我真的不想坑你們了啊。
大家互相放過,彼此成全,不好嗎?
我常雕也想當個大魏純臣,我全都是為了你們好啊。
東莞郡丞陳堯非常狗腿地幫常雕擦拭著衣服上的灰塵,討好地笑道:
「下官還要提前恭喜將軍才是。」
「我說多少遍了,我不是將軍,喚我郡守便是!」
陳堯笑的眼睛都消失不見,一個勁的點頭道:
「下官知道將軍嚴守法度,不肯僭越,
可徐州人人都知道國事危機,天子早晚要起複將軍——
下官還聽說,朝廷在漢中戰事不利,可能要退守關中,以後大魏朝中的擎天柱石除了將軍,難道還有別人嗎?」
「放屁!」
常雕趕緊道:
「此等事,我都不知,汝是如何知曉?」
陳堯嘿嘿笑道:
「將軍寄情山水,自然不知,
可東海朐縣豪商謝公乃拙荊娘家族叔,
謝公本出身陳郡,跟朝中險要多有交往,謝公的買賣便是下邳王的買賣,此事也略有耳聞。」
常雕繞了半天才聽明白,他翻了個白眼,心道東海一個販私鹽的攀上了曹宇,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卻知道,也真是奇哉怪哉。
他冷哼一聲,彈了彈身上的衣服,灰溜溜地坐進馬車,
可他剛剛坐定,突然有人迅捷地奔到馬車邊,將一封書信投在常雕身上。
那人身手矯健,常雕身邊的衛士一時居然沒反應過來,
陳堯愣了愣,才高呼一聲抓刺客,常雕趕緊擺擺手,怒道:
「別追了,早做什麼去了,保護本官才是正道。」
他匆匆拆開書信,看了一眼便臉色大變,趕緊將書信藏在袖中,低頭不語。
這封信只寫了一句話:劉曄已經識破我等,盡可推諉於我。
就這幾個字,看的常雕心中翻江倒海,一路上都心驚肉跳,恨不得趁著眾人不備抓緊跑路。
可他能走,自己的妻兒又該如何是好?
難道還能帶著他們一起走脫不成?
冷靜,冷靜啊常雕,你可是大魏的託孤重臣,
劉曄是什麼東西,有什麼好怕的。
儘管書信沒有署名,但常雕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真·盟友徐庶的消息。
真·大漢純臣徐庶之前就非常嚴肅地說過,
如果有什麼不測,儘管將一切責任推給他,一切以保全常雕自己為第一要務。
常雕的人生信條裡面就沒有管過別人的死活,除了夫人和一雙兒女,其他人該死就死,無所謂。
可想到徐庶這些年為了復興漢室的那個夢想,一個人在曹魏的核心地帶苦苦抵抗,暗中謀劃大小諸事。
這分情懷,多少讓常雕有些感動。
咳咳,保下徐庶,日後大漢復興,我也在朝中有人襄助。
可眼下……
哎,見機行事吧,要是真不行,我也只能把兄弟你賣了,以後給你多多燒紙也就是了。
……
下邳,曹宇早早在城外等候常雕,見了常雕,他大步迎上來,拉著常雕的手,非常謙恭地口稱叔父。
這稱呼讓常雕一下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連稱不敢當。
「哎,叔父真是見外了。」曹宇神采奕奕的道,
「小侄常聽大司馬說起當年大水漫過樊城,大司馬與叔父在城中結義之事,
國事艱難,小侄年幼無知,也只能事事唯叔父之命是從了。」
講道理,沒改姓的秦朗都算自家人,曹仁的結拜兄弟憑什麼就不是自家人了?
常雕心道少跟老子攀親戚,我可不想跟你們家一起戰後被清算,
但表面還是盡量露出一絲相當真誠的笑容:
「多,多謝大王。」
之前常雕聽說曹叡不想啟用自己的原因是因為自己患了足疾,
他當時心中狂笑,這會兒走路也深深遵循天子教誨,一瘸一拐,看起來頗為搞笑。
曹宇當然知道這所謂足疾的內幕,他苦笑著請常雕入府,兩人分賓主做好,曹宇叫人請來歌舞,陪同常雕一起飲宴。
常雕環顧左右,奇道:
「不是還有顏使君嗎?不等他了?」
曹宇的嘴角抽動了幾下,微笑道:
「顏使君另有要事,只有我陪同叔父了。」
常雕聞言索性挺直了身子,道:
「想來大王請臣來並非飲宴,既然只有我二人,還請大王明示。」
曹宇點點頭,揮手讓眾人退下,壓低聲音道:
「小侄聽聞,吳質當時與叔父相爭,頗得徐庶指點,此兩人故意造謠生事,說叔父當年被俘時就投了蜀國太子劉禪,後來更是頻頻出賣我國。
嘿,這真是荒謬至極,只是三人成虎,此事居然有人相信,這個徐庶……
此人素來心向蜀國,一直以漢臣自居。
現在劉禪勢大,此人正是準備勾結蜀寇,毀我大魏社稷。
不知叔父以為,該如何處置此人?」
呼……
進城以來一直神經緊繃的常雕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我特么還以為什麼事。
原來不是讓我領軍作戰啊。
這我就放心了。
我就說嘛,現在大戰將啟,臨陣換將本就是大忌。
再說我又不是什麼天才名將,沒必要這會兒非把我拉去接鍋吧?
曹宇見常雕的氣色突然變得好多了,遲疑地道:
「叔父?」
在路上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常雕已經準備好狠狠罵徐庶一頓,把種種惡事都推到徐庶頭上跟他劃清界限,
可話到嘴邊,他終究是猶豫了。
他又想起那個夜晚,徐庶偷偷溜到自己院外,語重心長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不孝有三,曰陷親不義、不為祿仕、絕先祖祀。
徐庶當年為了母親辭別劉備,陷母親於不義,
後來在曹魏朝中不思進取,放浪形骸,
今年已經四十多卻不肯娶妻生子,孑然一身,這簡直是集結了不孝的三要素。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徐庶才無牽無掛,可以隨時為自己的理想去死。
「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可以立刻殺了我撇清關係,
如果為了掩護你,我也可以立刻去死?」
「至於嗎?」
「當然!」
那天黑夜中看不清徐庶的表情,但他那雙眸子透出來的果決和意志還是讓常雕下意識的感覺到一絲心悸。
常雕生平考慮的從來只是自家人的死活,就算是自己的結拜大哥曹仁,常雕也覺得賣了就賣了,
只要能保證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沒事,一切人都能殺。
可他竭盡全力,好幾次想要開始說徐庶的壞話時,一顆心都會立刻收緊,疼得他把到嘴邊的話又生生憋了回去。
「叔父?」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