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們罵我

清晨,湘水上,

三十七歲的東吳交州刺史步騭在船頭負手而立,貪婪地享受著清晨颯爽的微風洗滌身體的暢爽感受。

八年前,他率領眾軍進擊交州,將這塊瘴氣縱橫的荒蠻土地牢牢鑲嵌在東吳的版圖上。

這八年里,步騭這個江北人克服了濕熱天氣和遍地蚊蟲的困擾,在交州這片荒蕪的土地上一點點播種文明,

而他當年帶去交州的三千衛隊,在這些年間也已經發展壯大到萬人,成為了一支極其強大的戰力。

這次,孫權以步騭為平戎將軍,加廣信侯,讓其迅速帶領全軍北上,

信上雖然沒有言明何事,但步騭已經有所猜測。

至尊這是終於無法忍耐不斷壯大的關羽帶來的威脅,要對關羽下手了。

至於為什麼非要動用自己這支江北系的精兵,大概原因……

步騭臉上緩緩籠罩一層陰雲,從懷中緩緩掏出一根竹簡。

簡是諸葛瑾差心腹人送來的,上面只寫了四個字——

「陸議為賊。」

步騭小聲念了幾遍,臉上的神色更加凝重。

許久,他才把竹簡緩緩送進懷中。

步騭轉身,看著身後健兒整齊的英姿,臉色終於稍稍轉暖。

「管他如何,

有我在,萬無一失。」

此時大船已經進入洞庭水域,很快就會抵達東吳的水師重地巴丘,

步騭準備好好休息一番,然後再去陸口,見見那個被諸葛瑾稱為「賊」的偏將軍陸議。

想到巴丘,步騭心中頗有感慨。

建安十五年,他剛被任命為鄱陽太守,孫權就接到交州賴恭的求救,

於是屁|股還沒坐熱的步騭就被孫權趕著去了巴丘,在那裡準備出征所用的軍隊物資,隨時準備調動。

也是在那裡,他目睹了英姿颯爽的周瑜在巴丘湖畔彈奏一曲長河吟,

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結束了自己三十五歲的年輕生命。

哎,為何會想到這些?

步騭搖搖頭,站在船頭深吸一口氣,緩緩唱起《長河吟》的曲調。

可他剛吸了一口氣,頓時聞到一股怪異的味道。

他皺起眉頭,還沒來得及詢問,船上已經有人驚呼道:

「君侯,湖上有屍體!」

步騭聞言一振,極目遠望,果然見遠處緩緩飄來一舉屍體。

雖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看著服色,隱隱是吳軍的打扮。

現在的操練如此不小心?

這是步騭的第一個念頭。

可是,這個念頭隨即被眼前驚人的一幕震得灰飛煙滅!

只見遼闊的水面上,竟有十幾具屍體漂浮,

越往前走,映入眼帘的屍體越多。

步騭伸長脖子查探,頓時毛骨悚然。

這些都是吳軍士兵的屍體,

除了少數是箭傷,大部分都是刀砍之後扔進水中,

一個個吳軍士兵死前不甘心地瞪大眼睛,讓船上見慣殺戮的步騭也為之悚然。

「快,加快速度!」

吳軍水師天下無敵,

這點自信步騭還是有的。

這死傷如此慘烈,難道是巴丘遭到了關羽軍的突襲?

好個關羽,當真手段凌厲!

……

巴丘的吳軍水寨哀嚎陣陣,到處都是燒焦的味道和刺鼻的腥臭。

身負重傷的吳軍士兵躺在草席上哀嚎著等死,對每個過路人無力地伸出手,

而那些受傷較輕的士兵也各個宛如行屍走肉,

看著同伴的慘像,無不雙目含淚,有的竟放聲大哭——

這是步騭上岸後看到的第一畫面。

他的大船雖然打著吳軍的旗號,但這一路居然沒有遭到任何盤查就輕鬆闖入水寨,

這讓步騭火冒三丈。

萬一關羽軍假做自己人,豈不是一股就把水寨給端了?

而上岸後這映入眼帘的慘像,也讓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步騭臉上多了一絲猙獰。

「這是怎麼回事?

汝等的主將呢!

汝等的主將何在?」

聽見步騭憤怒的咆哮,不遠處一個披甲武士匆匆跑來,

他滿臉凝重之色,見了步騭緩緩拱手行禮,道:

「子山,許久不見了。」

步騭見了此人,也趕緊還禮,道:

「幼平,汝乃此間主將?」

此人正是孫權手下心腹大將,已經被封為奮威將軍、陵陽侯的周泰。

周泰木然搖頭,嘆道:

「我也是今日方至,

韓當受了重傷,正在安歇,我……隨便走走。」

步騭聽周泰沒有稱韓當的表字「義公」,心中微微有些驚奇。

畢竟周泰韓當步騭都是江北人,平素一直保持著一定的默契,若是小事,當不至於如此冷淡無情。

他低聲問道:

「到底出了何事?」

周泰冰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絲猙獰之色,一雙拳頭用力縮進,發出卡拉卡拉的恐怖響聲。

「小兒周邵,前日命喪亂軍之中,讓子山見笑了。」

……

韓當胸口中了一箭,醫匠取出的箭矢在一邊的銅盤中小心存放,

步騭去探訪韓當時正好看見,隨手拿起來檢查,不禁心中一驚。

「這是何物?」

箭是真的箭,

這個一眼就能看出。

但這箭矢居然不是竹木,而是用一種步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材料打造,讓步騭一時忘記了自己今天來的目的。

直到榻上的韓當低聲吟呻,步騭才反應過來,

他靠到榻邊,緩緩跪在坐席上,低聲道:

「義公,這是怎麼回事?」

韓當睜開眼,看見是步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足下是……子山?」

「正是,八年不見了。」

「子山,子山,汝,汝來了就好啊!」

韓當虎目含淚,痛苦地道:

「韓當無能,中了劉禪的奸計,

累得數百健兒慘死,那糧草魚膏,都被付之一炬啊!」

步騭腦中嗡的一聲,

他原以為水寨遭到破壞性打擊的後果就已經足夠嚴重,

不料……

這糧草和魚膏居然都被燒了!

「這是怎麼回事!

還有,劉禪又是怎麼回事!」

饒是步騭素來冷靜,此番也終於忍耐不住。

當年湘水還完全在劉備的掌控之中,為了去交州方便,步騭去江陵跟駐紮在那的諸葛亮進行了友好交涉,

在回來的時候,他去孱陵拜見了當時已經在暴走邊緣的孫夫人,

也在那見到了只有四歲,圓潤可愛的劉禪。

在他印象里,四歲的劉禪膽小怯懦,非常怕人,片刻不敢離開孫夫人的身邊,

不曾想八年不見,他居然成了東吳的勁敵。

而且……

還有毒計?

一個十二歲的小兒,能想出什麼毒計?

韓當哽咽道:

「那劉禪……那劉禪膽大包天,

居然遣人冒充我軍混入營中,

前日放了一把大火,又以水師殺來,我軍抵擋不住,便成了這副模樣。」

一把大火?

水軍殺來?

難道洞庭這麼多的東吳水軍都是瞎子?

看不見劉禪軍的水師?

「賊人狡猾,只在遠處停留,趁著夜深才緩緩靠近。

見大火升起,他們突然偷襲,

混入我軍的姦細搶了幾艘船載糧而去,我軍倉促追擊,損失慘重,

後來賊軍上岸步戰,罪將率軍殺出,死戰一夜,敵軍這才退去。」

步騭越聽越蒙。

敵人搶了船逃走,那確實是手段高明,

倉促接戰東吳水師損失一些也是可以理解。

可……

「義公,汝也是領軍之人,

敵人趁夜來襲,當緊閉營寨結寨自保,

為何率軍殺出,徒增傷亡?」

韓當嘴唇嚅囁了幾下,委屈地道:

「他們罵我……」

步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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