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北域游龍篇 第四十七章 草長鶯飛

許不令從姜瑞府上折返,已經到了深夜,遠處的皇城裡會發生什麼,他已經不關心了。

時值此刻,許不令忽然明白了,芙寶外公為什麼能信手攪動天下雞犬不寧,真的只是眼睛多罷了。

利用信息不對稱的優勢,在最適合的時機,把消息告訴最合適的人,便足以用三言兩語挑動整個大局,而且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對方明知是坑都得往裡跳,因為不跳會掉進更大的坑。

上者伐謀,大將殺人用兵,謀士殺人用嘴,這種當攪屎棍的快|感,還真讓人慾罷不能。

不過今天的局面,許不令也確實有幾分運氣成分在其中。

本來他的計畫是拿沉香木,有機會就殺姜麟,沒機會殺姜篤,再沒機會殺姜瑞栽贓給姜凱,反正來北齊一趟,得給北齊留個沒法平息的大隱患。

只是沒想到能正好撞見姜篤雄起,連手都不用動,就靠一頓忽悠,便促成了目前來說最好的結果。

已經算滿載而歸,許不令自然也沒興趣留在這裡笑看狗咬狗,回到客棧後,便連夜帶著四個姑娘便離開了歸燕城,留給北齊的,則是一場註定傷筋動骨的軒然大|波……

……

北齊最西側,黑城。

城外千里黃沙間沙雪交融,左親王姜駑,身著那套除了睡覺從不卸下的鎧甲,日復一日站在城頭,眺望著看了數十年的肅州城。

雖然姜駑的『宿敵』許悠,早已經拍屁|股走人去長安當了攝政王,但姜駑的習慣還是沒改,『不破肅州不卸甲』的誓言已經立下,周邊又沒其他敵人,他總不能轉頭去看西域早已經不成氣候的諸多小部落。

「報——王爺,王爺,出事了……」

姜駑正望著千里沙雪出神之際,城牆下方忽然傳來焦急呼喊。

姜駑眉頭一皺,轉眼看去,卻見首席謀士陳軒,從台階跑了上來,面白如紙、驚慌失措。

「剛過年號什麼喪?肅王發兵破原州了?」

陳軒急急慌慌跑到跟前,把八百里加急傳過來的消息遞給姜駑,急聲道:

「前夜,太子姜篤在含元殿犯下『弒君弒父』這等大逆之舉……」

「什麼?!!」

姜駑渾身猛地一震,比聽見歸燕城被西涼軍破了還不可思議,他一把揪住陳軒的衣領,怒罵道:

「胡說八道,姜篤剛剛受封太子,這時候他殺他爹作甚?腦子被你踢了?」

陳軒臉色煞白,焦急道:

「千真萬確,護衛冒死送出來的消息,姜篤已經被當場拿下,連國師都受到了牽連,歸燕城已經亂了。」

姜駑猶如被晴天霹靂砸在了頭上,腦子裡一震眩暈。他想了想,怒目道:

「瑞兒在京城,他做了什麼?別說這混賬跑去爭皇位了?!」

陳軒自然知道爭不得,這一爭北齊就全完了,再無與大玥抗衡之力。他一拍膝蓋,又氣又無可奈何的道:

「不爭不行。據說聖上瀕死前,寫了血詔送出宮城,廢篤立瑞,明顯是要過繼世子為嫡子,另立儲君,世子接到消息馬不停蹄往宮裡趕,卻被世子姜凱搶先了一步,還被姜凱扣住了。」

姜駑本來略顯驚喜,可聽到後面的話,頓時怒火中燒:

「姜凱那王八羔子,既然聖上有詔書,為何扣我兒子?他想逼宮篡位不成?」

陳軒搖頭道:「世子姜凱不知從哪裡提前得到消息,先行拉攏了朝臣和宗氏進入皇城,世子殿下單槍匹馬,進去就被扣了,現在不說尊遺詔繼承大統,連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問題。」

「放肆!」

姜駑猛地拔出腰刀,在城牆上來回踱步:

「這個姜橫,本王為姜氏復國大計,才對他處處忍讓,他真當本王怕他不成,敢扣我兒子……」

陳軒心急如焚,勸道:「王爺,要麼現在就打,只要大軍先到歸燕城,還能挽回局面。要麼就退一步,擁立姜凱為儲君……」

「我擁立他大爺,聖上給我兒子的東西,憑什麼讓他硬搶?傳令三軍,即可拔營,入歸燕城勤王清君側!」

「諾!擂鼓,擂鼓……」

咚咚咚——

……

……

寧武關內,太原城。

年關剛過,太原城內的年味依舊,家家戶戶門前還掛著紅燈籠。

原本太原知府的衙門,現如今已經成了北齊東路軍的大本營。

議事堂內,右親王姜橫,坐在書案前,眉頭緊鎖看著西涼軍的調兵動向,估算著大軍渡江伐東部四王的時間。

一封密報還沒看完,幕僚周川便急慌慌跑進來,臉上驚喜中帶著驚恐,表情十分古怪:

「王爺,王爺……」

姜橫放下書信,瞧見周川又高興又不高興的模樣,心中莫名其妙,沉聲道:

「怎麼?東玥渡江擊退了西涼軍?」

周川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整理了下思緒,才開口道:

「前夜姜篤在含元殿弒父,被我們世子和朝臣當場抓住,如今歸燕城是世子在主持大局,不出意外,大齊儲君必然是世子殿下……」

啪——

話沒說完,姜橫便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什麼亂七八糟的?姜篤都已經是太子了,沒事弒什麼君?姜凱那混賬指使的?」

周川連忙搖頭:「絕非世子安排,世子只是去歸燕城躲風頭罷了,剛到兩天沒時間謀劃。按照世子所言,是姜瑞從中作梗,甚至偽造了聖上的『血詔』,要過繼姜瑞為嫡子,另立儲君。」

「胡說八道,聖上一代雄主,豈會做這種沒腦子的安排?這不是故意煽動雙王兵變?姜篤即便犯下弒君大錯,聖上為大局著想,都會隱瞞此事不會改立太子,豈會這種時候亂來?」

「對啊,那血詔肯定是姜瑞偽造,世子殿下把姜瑞也扣了下來徹查。這一扣,左親王必然發兵歸燕城,王爺現在不過去,不僅世子命懸一線,我大齊也要落在亂臣賊子之手了。」

姜橫怒髮衝冠,站起身來憋了片刻,抬手指向輿圖:

「本王現在怎麼過去?現在一走,一年心血大半白費,以後怎麼打回來?」

「王爺在前線浴血奮戰,左親王一系在後面篡位,我們總不能視而不見。即便把皇位拱手送人,左親王也不見得會記王爺的好,一山不容二虎,為君者豈能容忍一個勢均力敵的藩王杵在跟前,況且世子還扣了姜瑞,這是死仇,日後必然把王爺當槍使。王爺三思啊!」

「……」

姜橫咬了咬牙,一把推翻了書桌,怒罵道:

「這群混賬東西,若是聖上在,他們哪裡有這狗膽。即刻調兵回援歸燕城。」

「是。」

……

……

「精妙絕倫!」

啪啪啪——

嶽麓山下,小村落內。

頭髮雪白的老夫子,拍著手掌,看著眼前的棋盤,喜形於色:

「老夫小瞧那小子了,讓他去破壞兩國結盟,結果最後還留了這麼一手。以一人之力亂一國,當真神來之筆,妙哉妙哉……」

棋盤對面,畫聖徐丹青盯著亂七八糟的棋盤,蹙眉道:

「恩師,這個局,有點看不懂。」

梅麴生在旁邊撥弄著火盆,也是點頭:

「對啊,許不令殺姜麟、姜篤,從而挑起雙王奪嫡,都能讓人理解。但他是用什麼方法,讓姜篤去弒父,還心甘情願的抗下這千古罵名?用了妖術蠱惑了姜篤不成?」

老夫子摸著鬍鬚,高深莫測的道:

「許不令乃當代人傑,布局之遠、謀劃之深,爾等凡夫俗子,自然看不懂。這個局,定是利用了人心,許不令提前發現姜篤性格的缺陷,藏於暗中布局引導,直至姜篤在不知不覺間鑄下大錯,事後還不知被利用。這等玩弄人心與鼓掌,卻不顯山露水的本事,當真高明。」

徐丹青半信半疑的點頭:

「恩師已經看透了?」

「沒有。」

老夫子少有的笑了兩下:「就是因為看不透,才覺得高明。世間最強的謀劃,就是看起來沒有任何謀劃,自然而然如同巧合一般。許不令這小子,進步神速,讓人生畏啊。」

「……」

感情是在瞎吹……

梅麴生烤著火盆,沒有再聊這種老夫子都看不懂的事兒,轉而道:

「那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老夫子用袖子掃過棋盤,把棋子全部掃入棋簍,搖頭道:

「天下碎成四塊,獨留許家一條大龍,閉著眼睛都能收官,沒什麼可做的了。」

梅麴生思索了下:「左清秋乃祖師嫡傳,即便朝中失勢,也不可能服輸,就這麼不管了?」

「左清秋不會服輸,但輸定了,人力敵不過天命,許不令就是天命,誰攔誰死,靜觀其變即可。」

「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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