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烽火連城篇 第六十一章 風起雲湧

二月細語滋潤萬物,嶽麓山的積雪一夜之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滿山青翠、一地春風。

小村落中,身著布衣的老夫子,負手站在屋檐下,眺望楚地千里河山。遠處的學堂里遙遙傳來朗朗讀書聲,聲音稚嫩,卻給這山野村落憑添了一股朝氣。

踏踏踏——

靴子踩過積蓄雨水的道路,背著書箱的梅麴生,撐著雨傘來到屋檐外的院落里,附身一禮:

「師父,怎麼沒去樹林里下棋?」

老夫子連眼皮也沒抬一下,一如既往言語不多:

「沒看見下雨?」

「呃……」

梅麴生呵呵笑了下,走到近前,在屋檐下放下書箱,左右看了兩眼:「大白鵝和阿黃怎麼不見了?師父燉了?有沒有給我留一口,跑了一路,還餓著。」

老夫子望向西北:「當嫁妝,送人了。」

梅麴生聽到這個,臉上露出幾分不滿:「許不令那廝,把玉芙拐走不給聘禮也罷,連養的家畜都順手扒拉走,他臉皮咋這麼厚?還好這房子和地帶不走……」

老夫子淡淡哼了一聲:「何止房子地皮,那小子,連我都想扒拉走。」

梅麴生一愣,走到近前,好奇道:「許不令還想請師父去西涼,給他許家出謀劃策?」

老夫子走入雨幕,沿著山野石道緩步前行:

「讓許不令去幽州,是為了讓宋暨發覺許不令在幽州搶玉璽,從而往西北調兵提防肅王,給北齊破關留出個空子;讓你去給楚王送信,透漏菩提島的消息,意在讓吳、楚、肅三王捲入玉璽之爭,彼此結怨。

事情很順利,許不令也知道是我在背後做這些事兒,所以前幾天派人過來要鵝,順道請我出山,讓我去肅州呆著,免得那天我覺得宋暨、宋正平更有前途,轉手就把他給賣了。」

梅麴生跟著後面,撐著油紙傘遮雨:「師父都把玉芙嫁給他了,他還不放心?」

老夫子輕輕笑了下:「他的擔心是對的,若是覺得我嫁了個孫女,便會無條件向著他,才是真的不堪大用。

我蘇幕一生所求,和祖師左哲先一樣,無非一個『天下太平』。

太平是打出來的,便如同養蠱一樣,三國君主、各路諸侯,都是蠱盅里的一隻只蟲子,以其他蟲子血肉為養料,互相吞併蠶食,直至只剩下最後一隻蠱王,這個蠱盅里才會太平,這也是『大勢』。

但互相蠶食吞併,時間跨度太過漫長,拖得越久,傷民越深。我所做的是,是順大勢而為,挑選一隻看起來最強的蟲子,推它兩把,讓其可以更快的橫掃六合、吃掉其他蟲子。

這個蟲子可以是宋暨、宋正平乃至北齊姜氏、南越陳氏,甚至可以是一個市井小民,但它必然得是所有蟲子裡面,最有可能成為蠱王的。

若是許不令時運不濟,不可能再把其他蟲子吃掉,我即便是玉芙外公,把他當外孫女婿,也不可能逆大勢而為,強行扶著他,給本該成為『蠱王』的人添亂。到時候能做的,也只是保他一家性命而已。」

梅麴生認真思索後,點了點頭:「師父是站在天下的角度看待人與物,尋常人確實沒法理解師父的苦心。」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只希望許不令能明白這個道理。」

老夫子轉而看向梅麴生:「楚王可有動作?」

梅麴生微微頷首:「北方節節敗退,齊軍直逼黃河沿岸。吳、魏、豫三王乘勢而起,集結兵馬四十萬,並招安了江南各地叛軍三十餘萬,給朝廷下了最後通牒。甚至截斷了遼西都護府的漕運供給,遼西都護府已經向朝廷求援多次。

外不克敵、內不聽宣,宋暨回天乏術,已經有朝臣諫言,禪位於皇長子宋玲,以壓下諸王之亂,先平北齊後,再從長計議。楚王問訊後,給長安送了密信,近日恐怕就有答覆。」

老夫子點了點頭:「去和武當山說一聲,讓青虛真人寫封親筆信,把楚王『脅迫』陳道子謀害許不令,意圖禍水東引,讓西涼軍入關中道的事兒交代一遍。不然西涼軍到了楚地,武當山就沒了。」

「是。」

梅麴生頷首一禮,便持著油紙傘遠去。

春雨瀟瀟而下。

負手行走的老夫子,頭頂一空,當即被淋了個落湯雞。

「傘!」

「哦……師父,不好意思……」

……

三天後,長安城。

當前局勢,便如同皇城上方陰沉的天氣,黑雲壓頂,讓人難以喘息。

太極殿後的御書房內,朝臣垂手而立,開年以來潰堤般的亂局,已經讓朝臣失去了往日的傲氣,臉色被聚而不散的愁容充斥。

原本的大玥朝臣,統御天下迎萬邦來朝,諸侯、蠻夷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些比較棘手的小蟲子,跺跺腳便能震住八荒六合,自開國以來一直都是如此。

可是現在,朝臣忽然發覺跺腳不管用了,原本被視為『喪家之犬』的北齊,卧薪嘗膽一甲子,回頭看向了中原,露出了獠牙利爪,鋒利的讓人脊背發涼。

本以為把關中軍調過去,便能輕而易舉平推北齊,可打起來才發現,正面戰場上,關中軍竟然打不過北齊的騎軍,若不是大玥防守方占著地利,又有數量上的優勢,恐怕已經被悍不畏死的北齊軍卒給打過黃河了。

現在回頭復盤,才發覺問題所在——大玥這一甲子都忙著休養生息,軍隊根本沒打過大仗,帶兵的將領,都是甲子前開國將領的子孫,說起兵法韜略一套一套,打起實戰卻太過保守,根本沒有當年大玥從彈丸之地殺出來的銳氣,而且前面打仗後方不穩,邊軍將領也沒法靜下心來打仗。

北齊這一甲子則截然不同,地處漠北荒涼之地,為了一處草地一塊水源,幾乎天天都在和塞北的蠻族征戰,聽說都打到謙河去了,此消彼長之下,彼此差距在六十年間逐漸拉開,而直至此時朝臣才發覺,大玥兵馬已經不是大將軍許烈手底下那隻了。

對外難打也罷,東部三王還乘機起兵逼宮,內憂外患之下,再強的國力也撐不住多久。

面對這個困局,宋暨顯然是最惱火的,將手中的密信直接丟在了群臣的腳底下,怒聲責罵:

「這個宋正平,狼子野心。朕讓他派兵平江南,磨磨蹭蹭派了三萬人,讓他派兵馳援北疆,連戰連敗沒立下半分功勞。現如今東邊壓不住,竟然跑過來勸說朕禪位於他,讓他來主持大局,朕就是把皇位給他,他現在能做什麼?和北齊乞降調重兵平江南?……」

朝臣瞧見地上的密信,對視幾眼,也不知該說什麼。

楚王從一開始就磨磨蹭蹭兩不相幫,是想在長安和江南之間謀取好處。這時候送密信過來,明顯就是趁火打劫,讓面臨困局的宋暨被迫撂下爛攤子,他來收拾。楚王要是真得了皇位,東部三王的『出師之名』便沒了,說不定可以談一談。而且憑藉楚王和遼西、關中軍的戰力,上打北齊、右推江南,不是沒機會。

不過宋暨把私下談判的密信,直接丟在朝臣臉上,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不可能禪位給楚王。這麼做很可能把楚王推到吳王那邊去,但朝臣也不可能因此說什麼,總不能真勸宋暨禪位給藩王息事寧人,宋暨聽到這話,恐怕當場就把說話的推出去剁了。

宋暨既然表明態度,那楚王即便不倒向吳王,也肯定不會再出力了,拖都要拖到宋暨妥協為止。當下孤立無援的困境,還是沒法解決。

大司農陸承安待宋暨發完火氣,上前一步道:

「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北部戰事緊急,楚王陽奉陰違,難以抽調重兵下江南平叛。依臣所見,西涼軍目前閑置與西北,北齊左親王姜駑全力馳援東部,只能防守,難以進軍西涼,肅王應當能抽調兵馬,南下平叛。」

宰相蕭楚楊剛剛和許家結為姻親,這時候肯定不能幫著肅王說話,很中肯的指出了這個提議的缺點:

「大將軍許烈戰功太大,坐擁十二州之地,已經足以分疆自立,此時肅王再出來力挽狂瀾,聖上該怎麼賞?打完後肅王不回去,以勤王為由在長安駐紮下來,用什麼理由把肅王攆回西域?」

太尉關鴻卓作為武官之首,已經被當即局勢逼得火燒眉毛,開口道:

「關內大戰將起,西涼則在邊陲之地養精蓄銳。現在不用肅王的兵,等拖個一年半載,朝廷和諸王兩敗俱傷,肅王修養夠了,自己出來打關中怎麼辦?難不成三面開戰,東戰江東、北抗北齊、西伐西涼?要是南越這時候再起兵怎麼辦?現在總得拉一個,不讓肅王出來,也得讓肅王去打北齊西線,給東部減緩壓力,哪兒能讓肅王和沒事人似得在西北杵著……」

這話明顯也很有道理,諸多朝臣思索了下,又搖了搖頭:

「肅王和北齊左親王互相攻防六十年,能打進去早打進去了,打不進去,這時候進軍強攻,也最多給北齊製造點小麻煩,為了損耗肅王軍力而強行進軍北齊,不可取。」

御史大夫崔懷祿,稍微琢磨了下,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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