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尾聲 第四百七十三章 逆命

天地昏昏沉沉,似永遠醒來。

朱雀與趙襄兒立在三千世界的邊緣,眺望東方,東方那抹淡淡的魚肚白也被抹去,轉而化作一道平整的蒼白之線,線條的上下端,世界皆顯現著壓抑的黑色。

黑暗如水,將三千世界的火焰撲面,恐怖的高溫飛速地冷卻,兩襲凰裙於冷熱流動的風中翻飛。

與她們一樣,陸嫁嫁、司命、邵小黎、寧小齡……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望向了東方,看著這不尋常的天象,意識到了什麼。

哪怕是綿延如山嶽的蹄山,也將身子掙出了些裂縫,他的目光從裂縫中滑出,望著遠方,滿是滄桑之意。

「暗日不是神話,蒼穹之上的君主要降臨了。」

朱雀看著天空,嘆息般說道。

趙襄兒盯著上空,她可以看到,整個氣層似乎都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她們像是置身在一個沙袋裡,此時此刻,一個拳頭凌空揮下,重重地砸到了沙袋之上,於是整個世界都在震蕩中彎曲了。

朱雀繼續道:「八年前那一戰確實轟轟烈烈,將那位君主短暫地驅逐出去亦堪稱偉績,只可惜,也正是這樣的舉動『激怒』了它,它本該在溫和中滲透,而不是現在這樣,於暴怒中降臨。」

三千世界與西國中的火焰徹底熄滅,昏暗亦籠罩了她們。

風迎面而來,吹起了少女的髮絲,袖間,她的骨關節因拳頭的捏緊而蒼白。

「反正都是毀滅,有何區別呢?」趙襄兒說:「現在毀滅和數十年後毀滅有何區別?這不是一人一家之慘禍,它是蒼生之不幸!如果沒有這八年,我們將沒有一點勝機。」

朱雀微笑不語,她說:「那八年過去了,它要來了,你們又能如何呢?」

「你們……」趙襄兒看著朱雀,收起了眼眸中的凌厲,「為什麼不是我們?」

朱雀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遙望著遠方:「這一戰,已經開始了,襄兒,你一向自視甚高,但如今大勢臨頭,你能做什麼呢?」

趙襄兒盯著她,冷冷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朱雀微笑道:「我剛剛說了呀,娘親想要陪你看一場日出。」

趙襄兒銀牙緊咬,雪頰間隱隱翻出青絡,傘劍隨著她的手一同纏著,似隨時都要出鞘。

朱雀卻輕輕覆上了她的手,令其平靜,柔聲道:「不要急,這才剛剛開始,這會是一場很美的日出。」

趙襄兒哪裡能如她一樣,眼睜睜地看著暗日降下。

她知道,只要奪得了世界權柄,就可以開啟雷牢神國,這是如今唯一的鑰匙,而這柄鑰匙就在她的身邊,我是唯一有機會改變這一切的人。

三千世界之力發動,少女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幾乎同時,她在朱雀的身後出現,已然凌空躍起,宛若飛鳥展翼,刀刃無鳴卻已出鞘,火鳳之靈從身軀中噴薄而出,隨著白刃一起,以斬首式斬向朱雀的秀頸!

嘩!

勁風撲面。

刀刃上的火焰被瞬間吹散。

趙襄兒的傘劍距離朱雀的秀頸不過半寸,但那半寸她卻無法逾越。

劍還在急速橫切著,但卻像是進入了一個無限遠的世界,無論如何也斬不至盡頭。

這裡是西國,是朱雀神主的國。

這八年里,神主們被一個接著一個地宰殺,人們逐漸忘記了神國的威嚴與可怖,而今神國再啟,在這個暗主構築的,由權柄支撐著的絕對法則世界裡,神主所向無敵!

朱雀不急不徐地轉身,她的禮節真像是從深宮大院中熏陶出的,一絲不苟,舉手投足間儘是典雅之美。

她看著凌空握刃的趙襄兒,少女凰裙飛卷,露出了其間殺手服似的黑衣勁裝,她眉目似劍,薄唇似劍,無一不反射著凌厲的殺意,但朱雀的眼眸中非但沒有半點對這殺意的不悅,反而更加溫柔,好似在欣賞一個絕美的瓷娃娃。

「如今的我們,都是籠中雀呀。」

朱雀輕聲說著,不由憶起她初來人間時的模樣。

那時的她還沒有具體的形體,她走遍人間,想要尋找一個適合自己的身軀。

後來,她在一片沙漠中,目睹了一場圍獵。

那是一頭紅色的九尾大鳥,它被追殺了許久,一路逃至沙漠,不飲不食數月,身體終於到了極限,它墜倒在了沙漠里,隨後,被緊追的魔修一劍刺入心臟,活生生剖出了妖丹,取走。

大鳥修為不俗,它雖然失去了妖丹,卻還是沒有死去。

它的身軀價值連城,但沙漠太遠,難以搬運,魔修也不得不放棄,他們看著奄奄一息的大鳥,將其翻過了身子,將那雙翅膀用劍釘在了石頭裡,讓它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著再也不可企及的天空,被烈陽慢慢地曝晒至死。

那頭鳥至死都看著天空。

朱雀雖也覺得不可思議,但她依舊清楚地記得,當她探查那紅鳥的識海時發現,於它而言,無法再振翅翱翔似乎比死亡更痛苦。

那時的朱雀便認為,飛翔是所有鳥類永恆的夙願。

但後來,她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許多自幼關在籠中的鳥雀,甚至沒有任何對飛行的概念,哪怕打開籠子,它們也只是撲棱幾下翅膀,甚至用纖細的雙腳行走,而忘了,自己本該是天空的精靈。

朱雀後知後覺,發現只有去往過天空,才能明悟天空的美與自由。

但後來,又一隻小鳥改變了她。

她遊歷人間時遇到了一個豢雀者,喜歡豢養各種兇惡的魔鳥妖雀,但某一日,豢雀者卻一改習慣,養了一隻可愛的金絲雀,金絲雀被關在籠子里,每日被一雙雙醜惡而兇殘的眼睛注視著。

小金絲雀就在這樣戰戰兢兢地長大,從未出過籠子,因為它一旦出去,很有可能就會被其他惡鳥啄死。

有一日,一頭獵鷹與金絲雀交談,金絲雀說:「我很羨慕你們。」

獵鷹覺得理所當然,道:「你羨慕我們的什麼?尖爪利喙?通天妖力?殺戮手段?」

金絲雀卻搖了搖頭,「我羨慕你們可以飛。」

獵鷹愣了愣,旋即大笑了起來,笑聲引來了許多其他鳥,大鳥們圍了過來,一同嘲笑著它。

「你這籠子里長大的小鳥怎麼會明白天空的恐怖……這個世界,生存才是永恆的需要,飛行不過是生存的手段之一罷了,唯有殺戮才能讓我們活下去!」

「嗯,要不然,絕不出一個時辰,你就會被其他東西殺掉。」

「外面有句古話,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此言倒是有理,哈哈哈……」

金絲雀聽著它們的話語,雖也恐懼地發抖,但它對於天空卻更渴望了。

燕雀不知鴻鵠之志,但鴻鵠也無法理解燕雀的心愿。

它從未去到過天空,卻不妨礙它嚮往天空的美好。

她不是從天空中來的。

她來自更浩瀚的太虛。

在世人眼中無邊無垠的天空,於整個太虛而言,也不過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個薄片罷了。

如果鳥類因嚮往自由而嚮往天空,那她又該嚮往哪裡呢?

那一夜星河璀璨,朱雀躺在當初紅鳥死亡的沙漠上,仰望著星空,柔軟的沙子開始流動,一點點將她的身體淹沒。

即將被沙子徹底埋入時,她伸出了手,似指著夜空中的某一顆星星,也似指著一整片夜空。

「我要去那裡。」

再度從沙土中爬起時,她已是荒河龍雀。

她來自一顆十五億年前被稱為『土星』的星星,土是她的宿命,但她嚮往天空,嚮往那個無塵的世界。

趙襄兒的利刃還在她的世界裡切割。

朱雀的眼眸里,恍惚間映出了當年滿天星辰的影。

一切如夢如閃電,人間幾易,道心不改。

朱雀的唇勾勒出笑。

她看著趙襄兒,以纖指抵住了她斬來的劍鋒,將她一點點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她說:「你這女兒怎這般不乖呢?陪娘親看一場日出的願望都不能實現么?哎,這般驕橫,能嫁出去可真不容易呀。」

朱雀捏住了劍鋒,世界的法則之力宛若枷鎖,紛紛壓在了趙襄兒的身軀上,一點點卸去她的力量。

趙襄兒動用三千世界的權柄,跳開了枷鎖的範圍,可又很快被朱雀趕上。

「不許躲了,小襄兒,你要再這樣不聽話,娘親可要打屁|股了哦。」

朱雀的手伸入了趙襄兒的發間,將她秀麗的長髮一把抓起,這一幕宛若當初臨河城時白夫人做的那樣,只是,此刻朱雀的眼中,除了慈柔的責備,並未任何憎怨之色。

趙襄兒宛若一隻小鳥,被她單手拎起。

趙襄兒冷冷地盯著她,沒有絲毫妥協與退讓的意味。

朱雀溫柔地笑著,倒有一種看著親生女兒功成名就歸來時的欣慰,這荒誕的一幕在沒有日出的荒誕黎明發生著,反倒呈現出一種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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