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尾聲 第四百七十章 宿命

寰宇蒼茫。

聖人布滿裂紋的石佛橫亘長空,古重肅穆,黑色巨蟒高速攀上石佛。它的身子已經長若大河,可依舊無法與聖人的石佛相提並論,此刻的場景,更像是一株纖細的紫藤攀上以山嶽雕塑成的石佛之軀。

黑色的巨蟒正是神主泉鱗。

泉鱗泛著鋼鐵烏光的鱗甲開闔著,她摩擦過裂紋橫生的石佛,游到了接近石佛之頂的位置。

聖人的石佛之頂依然散發著金光,那是長命權柄的顯化,他如同一個高舉明燈的人,將上方的黑暗攔截在外。

石佛在外部撐開了一片明亮的屏障,身軀卻已沒了一點光,泛著毫無生氣的石灰色。

泉鱗的身軀盤踞在暗部,直起身子,向前眺望。前方,聖人最初撐開的大氣縫隙已被暗主重新合攏,再沒有一絲縫隙。泉鱗感到了憤怒,它對著前方的黑暗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接著,她的身軀盤上石佛,每一片鱗片都在一剎那合攏,若非虛空,應會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她纏著石佛,身軀一點點收緊,似要將佛勒死。

……

時隔多年,泉鱗再一次真正地俯瞰世界。

她來自地底,由一種特殊而濃稠的靈氣凝成了最初的生命形態,它在地底吞食靈氣多年,身軀越來越的緊緻精密,生出了本能和最粗淺的智慧,接著,她爬到了地層中,與一群熔岩巨蟒生活在一起,千載之後,她也趨同演化為了蛇,開始向著地面進發。

那時,太初六神之一的冥君修建了兩座冥殿,一座是幽冥古國,藏在虛境之上的輪迴海里,令一座則是地府,藏在大地之中,用與和真正的冥國混淆視聽。

泉鱗誤打誤撞撞破了地府,吸幹了一整條黃泉之髓,與冥君結下了不解之仇,也因此被迫逐入神戰之中。

泉鱗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她只知道,她的每一片鱗片都吸飽了鮮血。

「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么?」

泉鱗向上望去,她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石佛之外,那遮天蔽日般的無邊存在,她知道那是暗主,是被她們奉為真正神祇的存在。這是泉鱗第一次離它這麼接近。

依據著蛇的本能,泉鱗的身軀下意識地縮了一些。

她之所以離開神國,並非她所願,只是因為她的神國在剎那間毀滅了。她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的星辰被摧毀了。

能摧毀她星辰的唯有暗主。

可不知為何,那顆被摧毀的星辰竟沒有砸向這個世界,它不知去了哪裡。

泉鱗在離開神國之後,立刻動用全知的能力,知曉了這些年發生的一切,她極為震動,上一次沉眠之時,她從未想過,再次醒來竟是神國凋零,幾被誅盡的場面。

泉鱗俯瞰大地時,感受到了無比的畏懼,她知道,暗主已經拋棄了她,而此刻,人間磨劍七載有餘,皆在等待最終的決戰,她此刻若去往人間,他們恐怕根本不會接受投降,而是直接拿她當做磨刀石試劍。

泉鱗在短暫的思考里,當機立斷,立刻飛上了天空,纏住了聖人的石佛。

如今聖人石佛裂紋斑斑,他們哪怕要殺死自己,也定然投鼠忌器。

接下來,她有兩種選擇。

一種是等待人間戰勝暗主,她趁亂從沒有了拘束的天空中逃出,從此於太虛逍遙,尋找下一個適宜居住的星辰。

另一種是加速絞碎舉父的石佛,讓暗主可以更快地滲透人間。她能感受到,經過這七年間的蓄勢,暗主已成了一張緊繃到極點的弓,只要石佛一朝崩塌,暗主爆出的力量將難以想像,這個它遲遲無法滲透的氣層可能會被瞬間打破,暗日降臨的神話亦就此開啟。

暗主已盤踞了四千年了,也是時候該降臨了啊……

無論是哪一種選擇,自己都有活下來的機會。

只是不知道,那個該死的少年什麼時候才會蘇醒……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為何還是陰魂不散?

此時,是第八年的一月末,又是大雪飄卷的時間,距離約定之期的到來,已不足四個月了。

……

除了與之密切相關的冥國外,三千世界也是最先感應到的那一批。

泉鱗神國碎裂之時,白藏正蓋著圍巾睡著覺,很快,她耳朵豎起,猛地從夢中驚醒,炸毛似地奔出,跑出大殿之時,白藏發現,趙襄兒不知何時已立在殿外,持著傘劍向遠方眺望了。

白藏看著快她一步的趙襄兒,心中總有些無名的惱意,她對著趙襄兒的背影嘶了嘶牙。

趙襄兒沒太理會她,只是淡淡地看著前方,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壓在白藏身上的束縛被解除,白藏變成了人形,雪群銀髮的少女跪趴在她的身後,微微仰起頭,雪頰之上難掩怒容。

趙襄兒回過頭,黑白分明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她。

白藏感到了一陣寒冷,她有些不情願道:「應是某一顆神國炸了,如今這個節骨眼,暗主有些動作也不足為奇。」

趙襄兒問:「是哪一顆?」

白藏道:「還能是哪顆?不是泉鱗便是蹄山了。」

趙襄兒嗯了一聲,在身前畫出一面水鏡,眸光在其間飛掠。

白藏淡淡道:「無論是哪一個神主現在現世,與你都沒有關係,你最應該關心的,還是朱雀。如今葉嬋宮可不在,若是朱雀神國驟然開啟,你可未必能夠應付。」

趙襄兒道:「用不著你多慮。」

「你可別太過得意了。」白藏有些生氣,道:「當初一戰,若非我輕敵,又怎會輸你?」

趙襄兒清冷道:「這些年你都念叨過多少遍了?揍還沒挨夠?」

白藏細削的肩微顫,呲著小小的虎牙,瞪著趙襄兒。

「哼,你愛聽不聽。」白藏不想理她了。

趙襄兒的眸光停在了水鏡上,水鏡照著虛境,虛境外,隱約盤踞著一條漆黑大蛇。

原來躲去那裡了……

趙襄兒確認了泉鱗的位置,收攏好了水鏡。

她轉過身,纖腿屈折,平視著白藏,眯起眼眸問:「你方才喊我什麼?」

「我……」白藏瞪著她,神色慢慢軟了下來:「嗯……主,主人。」

趙襄兒微笑著點了點頭。

白藏別過了臉,重新變成了一隻小老虎。

趙襄兒揉了揉小老虎的耳朵,又將那長長的尾巴捏在手中把玩,「替主人去一個地方吧。」

白藏嗚咽似地叫了一聲。

趙襄兒附耳說了幾句話後,將白藏抱在了懷裡,白藏的體型是幼虎,比一般的貓要大上許多,此刻趙襄兒抱著她的身子,少女的身軀反倒更被襯得秀纖了些。

趙襄兒抱著她來到了三千世界的邊緣,將小白虎扔了出去。

白藏綿軟的足墊踩在雪地里,身影一竄即逝,向著南邊飛奔而去。

白藏所要去的地方,是趙國的白城。

當初寧長久來三千世界時,與她說過,朱雀安排了一個破碎的仙人,在虛境等她,向她傳達朱雀的話語。

但她無法離開三千世界,也不想將世界的騰挪之力浪費在這裡,因為她也不確定,所謂的朱雀之語是不是對她的另一種干擾。

但今日泉鱗現世,亂象將起,她的心中生出了一種冥冥的預兆。

最終,趙襄兒還是決定聽聽看,聽聽朱雀到底要與自己說什麼。

……

泉鱗神國轟然爆炸,巨大的幻象在空中慢慢崩解,砸向人間。

人間的修道者驀然驚醒,各宗各派的修道者按照平日里的演練,飛快地集合起來,中土之上,萬道劍光猶若一盞又一盞點亮的明燈。

劍閣作為萬宗魁首,自然也第一時間驚動,陸嫁嫁、司命、邵小黎等人幾乎同時出關,聚在了白雪皚皚的劍坪上。

她們御劍而起,環視天下,很快確認了動蕩的源頭——泉鱗神國。

但她們一時間也無法尋到泉鱗的下落。

「泉鱗神國為何會在今日崩潰?是誰擊碎了神國么?還是說……」陸嫁嫁疑惑不解。

「是泉鱗星碎了。」司命篤定地說。

她在神國中擔任神官千載,自然比她們更了解神國。

「泉鱗星碎了?」陸嫁嫁很快明白過來,應是暗主親自捏碎的泉鱗星。她立刻問:「隕星要來了么?」

司命仰望天空,冰眸掃過寰宇。

她搖頭,道:「沒有跡象。」

「奇怪,泉鱗星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崩碎?」邵小黎喃喃自語。

「這個時候?」司命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閉關多時,她們對於時間的概念都比較模糊了,只知道漫長的等待很快就要迎來盡頭。

邵小黎一度覺得日曆與自己有緣,故而每年都會堅持買日曆,每日也會堅持去撕日曆。

「今天是一月三十一日。」邵小黎說。

「一月三十一日……怎麼了么?」陸嫁嫁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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