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尾聲 第四百六十八章 葉嬋宮的微笑

清秋之風掠過永生界,古鏡如月高懸,灑下銀泱泱的一片,如夢似幻的景里,寧長久與葉嬋宮並肩而立,一同賞著這輪秋月。

人間亦是中秋。

寧長久可以想見,嫁嫁襄兒她們一定也在抬頭望月。他們望的不是一片月,所寄的卻是同一片心。早晚有一天,這片心會跨越永生界的隔閡,聯繫在一起。

葉嬋宮看著鏡子。

鏡子懸得很高,照出的人影亦有些模糊。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葉嬋宮望著月亮,輕聲自語,吞食火種飛升時猶在昨日,可恍然回首,卻已是千年光陰。

只是月光從百萬丈的高空落下,越過層層隔閡,依舊不失其澄澈之華,可人世拂塵千年,驀然時回身望去,來時的路上已儘是煙雲。

走過的是煙雲,過眼的亦是煙雲。

她是常曦,是姮娥,是葉嬋宮,是月桂的神靈顯化,是月的神女真仙,可她也很清楚,她依託於月而存在,但月卻無需依託她而存在,她再神通廣大,也只是一顆星辰上應運而生的生命,月自古如此,今後亦然。

兩人一同賞了許久的月,沒有說話。

大片的金色蝴蝶飛過視線,似烏雲蔽月,遮住了散落的月華,寧長久才微微回神。

「我們現在所處的星辰,與十五億年前相比,已不是同一顆星星了。」葉嬋宮說:「月亮亦不是同一片月。」

寧長久道:「但我們依舊用著十五億年前的文字,依舊傳承了那個時代神明的代號,這是生生不息的火,哪怕有一日,太陽熄滅了,我們也能迸發出比太陽更偉大的光芒來。」

葉嬋宮看著他,道:「若有一日,太陽熄滅了,那月亮也就會永遠寒冷。」

寧長久也看向了她。

蝴蝶繞著月亮飛舞,光芒從翅膀的縫隙間灑落,葉嬋宮的容顏宛若畫紙,承著這些斑駁流動的光,精雕細刻的眉目在這一刻彷彿透明。

「師尊冷么?」寧長久問。

葉嬋宮低下頭,她知道,自己只要回答冷,他們就會擁抱在一起,這是三千年前他們約定俗成的事。

葉嬋宮輕輕撫著自己的胸口,那是婚書所貼之處。

她想要回答,可檀口微張後卻又答非所問了,「當初我們成婚時,似也這般賞月。」

蝴蝶飛過了月亮,月光重新落下,它隔在兩人之間,像是一道薄薄的紗。

寧長久眉目微動,他也想起來了,那時候大婚,他偷偷跑出來見洛神,姮娥不久之後也來了,還帶了兩床被子,三人在橋下煮著咒,裹著被子,一同遙望明月。

大婚之日跑去見別的女人……這是人做出的事么?真是喪盡天良啊……

寧長久默默地進行了自我批評。

寧長久無顏回憶此事,他只是道:「下次成婚時,希望我們還能這般賞月。」

他們之間的月光開始流動,若景物有靈,它們似也想喻情於人。

葉嬋宮螓首半垂,片刻後別過來,淡淡地看著他,道:「我以師徒待你,你呢?整日在想些什麼,又打算以何報我?」

寧長久還未回味過她話中的意思,葉嬋宮便拂袖離去。

寧長久想要去追,天空中的古鏡卻失去了束縛,徑直落下,恰好砸到了寧長久的頭頂,他痛哼了一聲,暈暈乎乎地倒在了地上。

……

寧長久醒來時,中秋已經過去,他躺在床榻上,摸著尚有些痛的腦袋,掙扎著起身,發現葉嬋宮正坐在床邊。

他感受著腦袋的隱痛,想要質問師尊,葉嬋宮卻已先開口:「你怎麼這般不小心?」

「?」寧長久道:「師尊,不是你故意謀害我么!你怎麼惡人先……」

「嗯?」葉嬋宮看著他,問:「惡人什麼?」

寧長久看著紗裙如雪的纖秀少女,師尊恬淡的氣質自帶威懾力。

寧長久揉了揉腦袋,有氣無力地威脅道:「惡人……自有惡人磨……」

「惡人自有惡人磨?」葉嬋宮睫羽微抬,似在思著這句話的意思,她輕柔發問:「如何磨呢?似玉兔搗葯那樣么?」

寧長久震驚,「師尊……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葉嬋宮容顏如常,輕輕道:「你知道我都知道的。」

師尊表現得淡然,他倒越是羞愧起來了。

葉嬋宮寬慰道:「紅塵之事皆為尋常,這些事或許有意義,但於我而言沒有什麼意義,你不必介懷。」

沒意義你還看!

寧長久心中默默駁斥,他看著師尊始終不食煙火的模樣,心跳卻加快了些,他故作平靜地開始了另一番歪理邪說:

「我們從畫中看一朵花,嗅不到它的芬芳,不能說花本身沒有芬芳,只是因為你看它時隔著花,自以為了解了它的全貌,實則對它的美好一竅不通。觀畫中花如此,生命亦是如此,在沒有真正嗅到花香前,我們如何能斷言喜愛與否呢?」

「嗯,你說得有些道理,所以你的意思是……」葉嬋宮當然能聽懂他的話,她輕輕點頭,並將寧長久的話直白地複述了出來:「你又想欺師滅祖了?」

「……」被一擊命中要害,寧長久被噎得說不出話,他看著師尊手中拿著的月光之碗,問:「師尊,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葉嬋宮道:「你是病人,我自然是來探望你的。」

寧長久道:「我還以為是師尊嫌我傷得太淺,特地再來補上兩刀。」

葉嬋宮說:「為師好心為你熬藥,你便這般想?」

寧長久問:「熬藥……師尊熬的是什麼呀?永生界竟還有葯?」

葉嬋宮說:「這是永生之森的葉。」

永生之森……便是那些神塔般的參天巨木了。

「聽上去似乎是世所罕見的奇葯。」寧長久伸手去接葯,說:「多謝師尊。」

葉嬋宮搖首,將碗放在一邊,道:「此葯無半點藥效。」

「……那師尊是在做什麼?」

「只是我時常看你們這麼做,我想試一試,煎藥熬煮,在床邊待人蘇醒是何種感覺。」葉嬋宮說:「就像你方才說的,畫中觀花總不若身臨其境。」

「這樣啊……」寧長久明白,她又是在扮演。他看著她的唇,道:「師尊不必如此的,一切維繫本心就好了。」

葉嬋宮輕輕嗯了一聲。

寧長久問:「當年……師尊為何決定收我為徒?」

葉嬋宮道:「因為當年的我沒有預料到,你入我師門,竟是這般師門不幸之事。」

寧長久抿緊了唇,心想師尊說話怎麼也這般刻薄了,他釋然一笑,道:「師尊確實越來越有人情味了,如今這般會講玩笑話。」

葉嬋宮靜靜地看著他。

寧長久看著葉嬋宮的眼神,心中一凜,意識到,師尊說的很有可能是真心話……

寧長久很是沮喪,默默移開了視線。

葉嬋宮卻忽地問:「若當時,你我角色顛倒,你會收我為徒么?」

寧長久想了想,義正言辭道:「弟子豈敢有此妄念?」

葉嬋宮柔和道:「但說無妨,哪怕是想收為童養媳也無關緊要的。」

寧長久驚嘆於師尊對自己的了解。

他說:「總之,不管是什麼,我不會刺師尊一劍。」

葉嬋宮道:「不會刺一劍……又是這等模稜兩可的話術么?」

「額……」寧長久嘆了口氣,道:「這次真的是師尊想多了!」

葉嬋宮抿了抿唇,看著自己熬煮的金色樹葉。

「好生歇著,少說話了。」葉嬋宮說:「你為古鏡所傷,雖非為師有意為之,可除了我,也無人可照看你了,接下來幾天,為師會好好照顧你的。」

寧長久本想說自己並無大礙,但他看著葉嬋宮的臉,忽然明白,師尊似乎是想扮演病人與親人的角色,她在月上遙望紅塵數千載,如觀畫中花,從未真正感受過它的清香。

這是她一直在嘗試的事。

她不想像月亮那樣,在夜色中悄然而來,於黎明時悄然而去,她想相伴的,也不僅僅是人間自黃昏到日出的夢境。

「嗯,有勞師尊照料了。」寧長久微微笑著,說。

……

接下來的幾日里,葉嬋宮每日皆來看他,在床邊聊著話。

他們很是默契,一個裝病,一個假裝照顧,配合著這場過家家酒。

葉嬋宮美麗而強大,是將塵世千年命運之線握在掌心的仙子,可她在許多瑣碎小事上,卻又笨拙得像是個足不出深閨的小姑娘。

近日,他們在一起時,所聊的多是一些上一世的故事。

清晨,道殿里,葉嬋宮坐在鏡前,寧長久為她梳著發。

經過了長時間的訓練,寧長久梳理兔耳髮髻的技藝也越來越精湛了,葉嬋宮的發被小心翼翼地盤起,一圈圈地向上繞著,看上去極為可愛。

「師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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