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尾聲 第四百六十六章 蝴蝶

寧長久坐在石桌上,看著婚書,陷入了沉思。

婚書靜置著,如一朵嬌嫩盛開的瓣,其上不沾秋露,卻有著秋日獨有的凄清。

寧長久環顧四周。

夢裡不知身是客,他也無法分辨自己此刻到底是在夢裡還是在永生界中,但無論如何,這封婚書都應是破局關鍵。

寧長久打算再試一試。

他執起筆,在婚書上寫下了『葉嬋宮』三字,再度敲開了道殿的門。

道殿中白紗吹拂,倩影搖曳。

「婚書已然寫好。」

這一次,寧長久不等葉嬋宮開口,也未恭敬地跪坐在地,他理直氣壯地站著,拿著婚書,搶先道:「我在婚書上寫了『葉嬋宮』,也就是師尊之名。」

大殿寂靜了片刻,白紗如常搖曳。

「所以說,這封婚書,是給為師的么?」葉嬋宮的問題也沒有改變。

寧長久越來越確定,這還是夢境。

他定神,道:「是,望師尊寬恕徒兒之斗膽,並……收下婚書!」

「你,果然好大膽子。」葉嬋宮的話語飄出。

寧長久立刻道:「師尊若要退婚,可以給我一個理由么?」

葉嬋宮說:「你將這份婚書予我,又有何理由?」

寧長久真摯道:「我與師尊本就相濡以沫數千載,只是天道崩塌,無奈緣斷,如今幸得重逢,師尊……應也等待許多年了吧?」

「這個理由不夠。」葉嬋宮說:「退婚。」

白紗停止了搖動。

寧長久再次在石桌上醒來,看著一片空白的婚書,神色恍惚。

師尊……這是怎麼了?

寧長久揉了揉額頭,看著道殿,想不通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師尊答應。

他又嘗試了幾遍,換了不同的說辭,情感也越來越真摯激烈,甚至連『葉姑娘』『嬋宮』『嬋兒』之類的叫法都用上了。

但師尊始終坐在白紗之間,連面都沒讓他見到。

寧長久心想,師尊看似高高在上不食煙火,實際上會不會也和雪瓷一樣……於是這一次,他懷揣著緊張與激動,拿著婚書霸道地闖了進去,直接掀開白紗,沖入道殿中央!

事與願違,這次結束得更快,他才闖入白紗,與師尊尚隔著一段距離,便聽到了葉嬋宮微冷的呵斥,隨後勁風撲面,推著他砸了出去。

寧長久再次醒來。

「呼……」

他輕輕嘆了口氣,忽然有些後悔接下這封婚書了,原本與師尊一同住在不可觀里,日子雖然平淡卻也悠然,哪像現在,充滿了挑戰……

「師尊,放過弟子吧。」

寧長久想要回歸那種平靜的生活。

無人回應。

寧長久又喊了幾聲,依舊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顯然,葉嬋宮開啟了夢境,就沒有想過要輕易放過他。

「這哪裡是婚書呀,分明是師尊給我下達的戰書。」

寧長久捏緊了婚書的一角,心想真是師尊不可貌相呀,他想起先前的數十次碰壁與失敗,再想到師尊變成少女後,那人淡如月稚氣微露的清美姿容,勝負欲頓起,忽地生出一種要將師尊抓來打屁|股的衝動。

……

劍閣中,陸嫁嫁收好了劍,這位白衣仙子穿越夏花茂盛的林子,來到了一座幽靜的閣樓。

司命正在閣樓中打坐。

寧長久抵禦隕星,肉身毀滅,神魂拘於永生界,與她們也算是天人相隔了。

不知不覺間已過了數月,悲傷中,她們也未意志消沉,而是收拾心情,更勤勉地修行。八年之後,她們必須勠力同心擊敗暗主,否則,那時候好不容易盼來的重逢,可能就是永久的訣別了。

陸嫁嫁到來,司命便睜開眼,暫時停下了修行。

修道之餘,她們也會時常聊天交心。

司命為陸嫁嫁沏過茶,緩緩端到陸嫁嫁面前,一副恭恭敬敬的態度。

陸嫁嫁用異樣的眼神看她,「雪瓷姐姐今天怎麼了?」

司命打趣道:「雪兒當然要討好正宮娘娘呀,要不然夫君回來,我不就要遭罪了么?」

說著,司命從她的衣角拈起一片落花,放入了茶盞里,隨碧色茶水一同沉浮。

陸嫁嫁小小地白了她一眼,道:「夫君不在,無人罰你,骨頭都輕了?不若去三千世界走一趟?」

司命猶豫道:「下次再去。」

陸嫁嫁抿了口茶,淡淡地笑了笑。

司命望著外面晴朗的天空,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彷彿是要抓住天上的雲朵。

夏日燥熱,蟬鳴切切,她們穿著薄衫,黑與白相襯著,帶著仙意或冷艷的美。

「哎……」司命忽地輕嘆了聲。

陸嫁嫁知道她又在想夫君了,她輕輕抿唇,拉著司命的手起身,道:「夫君不在,妹妹替姐姐梳頭吧。」

司命在鏡前坐下,陸嫁嫁立在她的身後。

梳齒滲入銀色的發中。

司命看著鏡中的自己,幽幽道:「我們在這裡,尚有姐妹作陪,夫君一人在永生界,若是昏睡還好,若是清醒的,那這些年,他該有多寂寞呀。」

陸嫁嫁梳發的動作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她輕聲道:「放心,師尊在陪著他的。」

司命搖了搖頭,道:「師尊這般寡言清冷,兩人在一起,不就是雙份的無趣了么?」

陸嫁嫁輕輕點頭,在她的心裡,師尊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冰山美人形象。

他們前世雖是夫妻,可很顯然,真正將他們聯繫在一起的並非夫妻之情,而是綿延數百年的神魔仙之爭。

他們是日與月,可日與月在人間本就是交替出現的呀。

「是啊,夫君該有多寂寞呀……」陸嫁嫁也說,話語中透著淡淡的憂愁。

……

很顯然,寧長久辜負了她們的擔憂。

他與葉嬋宮的鬥智斗勇已愈演愈烈。

寧長久試圖從其他地方尋找破局的方法。

他再次寫下了葉嬋宮的名字,卻沒有走入道殿,而是推開了庭院的門,向著不可觀外走去。

寧長久發現,不可觀外籠罩著濃濃的霧,那霧似是夢境權柄生成的霧。

寧長久走入了霧中,那霧越來越濃稠,很快,他動作越發遲緩,舉步維艱,只能被迫回退到院子。

從裡面去不到外面么……

自己只有道殿一條路可以走么?

師尊限制得可真死啊。

寧長久回到了院子。

先前數次婚書遞交失敗,寧長久多多少少有些心理陰影。他在殿門口徘徊了一會兒,繞著殿走動著,試圖尋找有沒有其他進入的方式。

均以失敗告終。

他想要破局,似乎只有堂堂正正走到殿里。

寧長久不再心存任何僥倖。

他推開殿門,走入,以弟子之儀跪坐在師尊的白紗之前。

「婚書寫好了?」葉嬋宮熟悉的話語飄來。

寧長久點點頭,開門見山地問:「師尊究竟要怎麼樣才願意收下這份婚書?可以給我一些提示么?」

葉嬋宮沉默了一會兒,她說:「我覺得我該收下時,自然就會收下。」

寧長久若有所思,又問:「那麼,這裡到底是我的夢,還是師尊的夢呢?」

葉嬋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說:「說正事吧。」

寧長久淡淡地笑了笑,道:「此刻,我哪怕將婚書給你,你也會退婚的吧……我自己來。」

寧長久將上面的姓名抹去。

棋盤上,他再次醒來。

寧長久看著婚書,又沉思了一會兒,這一次,他竟再次寫下了趙襄兒的名字。

不可觀是師尊的主場,此處發揮的餘地太小,那就試試『曲線救國』吧。

寧長久轉眼來到了三千世界裡。

韶顏墨發的趙襄兒披著凰裙,揉著微紅的、睡眼惺忪的眼睛,坐在自己的對面。

趙襄兒手中捏著一枚黑子,她輕輕敲打這棋盤,話語不滿:「這麼早起來,就是喊我下棋的?」

寧長久微笑道:「這是幫襄兒醒醒腦子。」

趙襄兒瞪了他一眼,「你才不清醒!」

寧長久拈起白子,落在棋盤上。

趙襄兒看著他,忽地嫣然一笑,道:「昨天夜裡,不還一口一句襄兒殿下饒命么,今日又裝什麼冷靜呀?」

寧長久道:「棋盤上只有你求饒的份。」

趙襄兒冷哼,「最近本殿下棋力大漲,你恐怕不是我的對手了。」

「是么。」寧長久隨口答了一句。

他落完子之後,目光環視四周,似在尋找什麼。

如果師尊在暗中看著自己,那她會在哪裡呢?

趙襄兒察覺到了他的一樣,問:「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白,是不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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