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尾聲 第四百六十五章 無名婚書與循環之夢

水晶雕就的宮殿里,葉嬋宮指間的婚書宛若楓葉。

寧長久看著這封婚書,袖間的指忽地一顫,這一刻,他感覺世界是清晰的。

蝴蝶之風從窗外刮過,在庭院灑下金色的碎芒,光透過窗落到寧長久的臉頰上,光影如水流瀉過去,寂靜的時間就在這樣同樣寂靜的意象里流淌著。

葉嬋宮注視著他,不知是在看他,還是在看他臉頰上浮過的美麗金影。

片刻後,葉嬋宮手指微縮,似要將婚書收回,寧長久的手阻攔了這一切,他的手不知何時也落到了婚書上,捏住了婚書的一角。

葉嬋宮再次看向他,卻並未立刻鬆手。

寧長久微低著頭,道:「謝謝師尊。」

葉嬋宮這才鬆開了手指。

寧長久接過婚書,輕輕放到膝上,並未打開,看上去尚有些猶豫。寧長久有一種女帝傳召自己面聖,他上了殿沒拿到聖旨卻被賜了婚,他心知肚明婚書的對象很有可能就是女帝本人,心中雖有暗喜,但是自身的道德水準又不允許他生出妄念的為難之感。

葉嬋宮倒是率先開口了:「你不關心婚書的對象是誰么?」

寧長久心想這個永生界里難道還有第三個人么……

當然,他知道,師尊雖然看上去輕柔單純,但實質上卻是謀划了縱貫千年的獵國之戰,親手將歷史引到這一步的、擁有天人之算的少女。畢竟,哪怕溫柔善良如嫁嫁也有黃雀在後的時候,更何況師尊……所以,寧長久一時不敢貿然回答此問。

寧長久道:「既然是師尊許配的婚約,當然是關心的。」

葉嬋宮說:「不必拘謹,若是想看,打開看看就是了。」

葉嬋宮話語越是平淡,寧長久就越是不安,同樣,他也很好奇,婚書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既然師尊發話,寧長久便也面色自若地打開婚書,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道殿內,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對坐著。

寧長久的目光落到了婚書上。

婚書的內容很簡單,大抵是良辰好景,共締姻緣,同道為侶,守白首之約紅葉之盟之類的詞,其筆鋒卻是雋秀,嫩若茶蕊。

寧長久微微緊張地看到了結尾。

結尾卻沒有寫明任何的名字。

寧長久抬起頭,道:「師尊,這是何意?」

葉嬋宮取出了一支筆,遞交到他的手裡,淡淡道:「你可以寫下任何名字。」

寧長久微怔,道:「任何名字?」

葉嬋宮頷首:「是。」

寧長久道:「可與我兩情相悅之人,已皆為眷侶……」

葉嬋宮柔聲道:「若你想念她們,也可以寫下她們的名字。」

寧長久微愣,道:「師尊可以連接她們的夢境么?」

「不可。」葉嬋宮說:「此處為永生界,非人間,我的夢境權柄無法跨界勾連。」

寧長久更好奇了:「那若我寫下她們的名字,又會發生什麼呢?」

葉嬋宮道:「不要忘記這裡是夢境,既然是夢境,那一切皆有可能發生,至於它們能不能真正發生,只取決於你敢不敢想。」

「只取決於我敢不敢想?」寧長久盯著這份婚書,寧靜的心緒激起波瀾。

葉嬋宮柔和道:「嗯,這是夢境,屬於你的夢境,你隨時可以在婚書上寫下名字。」

寧長久輕輕搖頭,道:「可夢境終歸是假的。」

葉嬋宮說:「人正是因為太多時候活得太清醒,所以需要夢的虛假來慰藉靈魂。」

寧長久覺得有理,點了點頭,收下婚書與筆,再次謝過師尊。

「若我填下妻子的名字,那屆時……師尊會在哪裡呢?」寧長久低聲問。

「我會在無形之處。」葉嬋宮說。

「師尊,會看著我們么?」寧長久問。

「你還未有習慣於我的注視么?」葉嬋宮反問。

寧長久這才恍然想起,不可觀中,師尊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每日的生活,就像是……襄兒那樣。

寧長久問:「師尊一直在看么?體悟……又是如何?」

葉嬋宮淡然點頭,道:「司空見慣,如是而已。」

寧長久反倒覺得耳根發燙。

他一時不知說些什麼,不由回憶著記憶中的師尊……縱觀歷史,哪怕他們為夫妻之時,葉嬋宮似乎也一直如此,清清淡淡,總想表達什麼,卻又總有詞不達意之感。

當然,他在面對她時,同樣如此。

這是日與月固有的隔閡么?

寧長久一時無言,只是道:「多謝師尊婚書,弟子……斗膽收下了。」

葉嬋宮輕搖螓首,微薄的唇翕動,「你是我徒兒,我自當為你操勞終身大事。」

寧長久道:「弟子已有道侶摯愛,此生無憾,此間又有師尊作陪,更無奢念。」

葉嬋宮卻說:「那是夢外之你,夢裡之你仍舊是孤家寡人。」

葉嬋宮說完此言,便立起身,走入了道殿中央的萬千白紗里,白紗垂落,少女姿影曼妙而動,如停留在白紗間的寂寞之風。

寧長久想要起身,說自己並非孤家寡人,但他捏著婚書,婚書如火燎得指尖幻痛,他張了張口,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只是靜靜地看著葉嬋宮走入白紗。

如藕花隱於霧水深處。

……

庭院的池邊,魚漂浮著,鰭如薄翼,無形的風正托著它們。

寧長久坐在桌上,看著縱橫十九道線交錯的棋盤,隨意地將黑白子置在上面。

他復盤著自己與師尊昨日的對局。

這些日子,他們偶爾會對局一番,寧長久並不服輸,不斷增長著棋力,可距離葉嬋宮,卻依舊有著肉眼可見的差距。

他重新復盤了一遍,發現自己無論怎麼下,似乎都贏不了她,這是純粹算力上的差距,是短時間內不可能跨越的鴻溝。

寧長久微微地笑了一笑,棋局至最後,他開始給自己收拾棋子,將黑與白斂入了各自所在。

在永生界里,他並沒有神通廣大的法力,如師尊所說,他只是一個正在療養的病人,如今的作息與習性亦像是無所事事的老人家。

收拾好殘局,寧長久坐在一邊,看著浮空的魚,不自覺地取出了婚書。

他嘗試著在婚書上寫了一個字,隨後他以手指按上此字,發現這個字是可以抹去的……

還可以隨意更改名字么?師尊可真貼心啊。

得知了名字可以隨意修改後,寧長久的心理負擔便輕了許多,他大膽了些,提起筆,稍稍斟酌,打算先試一試夢境的力量。

寧長久提起筆,猶豫之後,在婚書上寫下了『趙襄兒』三字。

趙襄兒三字剛剛落下,院子外,敲門聲便響起了。

寧長久訝然抬首,說了一聲請進後,門便被推開了。

趙襄兒推開院門,走入了屋內。

只見襄兒隨意地穿著一襲凰裙,腰帶半系半垂,裙擺迤地,內裳柔軟松垮,露著纖秀的香肩鎖骨。她抱著書,書本壓著酥軟處,就這樣披著墨發走了進來,在寧長久身邊隨意坐下,書本攤在桌上,有氣無力地趴在自己的肘彎間。

「襄……襄兒?」

寧長久眨了眨眼,看著眼前栩栩如生的少女,一時間根本無法分辨夢境還是現實。

趙襄兒聽到他的叫喊,抬起頭,問:「嗯?怎麼了?」

寧長久道:「襄兒……怎麼會在這裡?」

趙襄兒道:「此處是三千世界,我不回這裡又回哪裡呀?」

寧長久愕然,他這才發現,自己已不在不可觀中,而在三千世界裡了……夢境變化得真快啊。

趙襄兒盯著寧長久,道:「你怎麼看上去有些心虛呀?」

「嗯?」寧長久微異:「我心虛什麼?」

趙襄兒道:「是不是又瞞著我在外面勾搭什麼小姑娘了?」

寧長久平靜道:「我哪有。」

趙襄兒冷哼一聲,「哪有?哪有是指沒有勾搭小姑娘,還是指勾搭小姑娘已經不用瞞著我了?」

寧長久模稜兩可的話術被一句揭穿,心中不由感慨襄兒的聰慧。

寧長久自嘲道:「我對付襄兒已然吃力,哪有其餘閑力了?」

趙襄兒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她目光微動,道:「你怎麼看上去這般虛弱呀?」

寧長久道:「最近生了場病,故而弱了些。」

趙襄兒彎起眼眸,湊近了些,問:「是什麼病呀?需要本殿下幫忙治療一番嗎?」

寧長久看著襄兒衣衫不整的模樣,平日里威嚴端莊的她,此刻無比可愛誘人。

他心情放鬆了些,道:「是思襄兒的相思病啊。」

趙襄兒的眸光卻是一厲:「不對!」

「嗯?什麼不對?」寧長久感覺有些莫名。

趙襄兒道:「你說你得的是相思病,可若是思我所致,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