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尾聲 第四百五十六章 空獵

天幕撕裂,暴雨傾盆,這是災難之月。

高漲的水面與天空連成一線,腥臭味從水中翻騰出來,數以十萬計的房屋被瞬間摧垮,野獸、老鼠、蛇蟲蜘蛛、所有的生命都在災難中飛竄著,它們向著樹上,向著山上攀援,大部分都被吞沒在洪水裡。

水面上飄著的木盆無比渺小,木盆中的人們呼救著痛哭著,許多爬到大樹上的人也絕望地看著水位一點點上升,大樹一點點傾斜。

這是世界發怒後發動的清洗,一切都在逐漸走向崩壞。

災難中,呈現著神魂形態的冥猙望著席捲人間的驚濤駭浪,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在它的眼裡,災難才是無與倫比的藝術。

它藏匿於災難里,沉溺於這種美感中,自信無人能察覺到它的存在,即使某一日災難被平息了,它應也真正融身其中,變成惡與原君那樣難以殺死的神。

黎明早已過去,正午時分,天依舊昏沉一片。

冥猙隨著颶風洪水地裂穿梭世間,等待著空獵年的到來。

……

劍閣外,洛小佩站在人群里,看著師兄師姐們來回御劍的匆忙身影,她的嘴唇已被自己咬得快出血了。

上一個月是洛小佩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她是最先見到劍閣閣主的,為此她無比喜悅,但出於保守秘密的原則,她也沒有將此事說出去,只在自己的夥伴面前裝神弄鬼,說自己見到了一位大人物,夥伴們問她到底是誰,她卻怎麼也不說,別人說她吹牛,她卻還為之沾沾自喜,為自己的不被理解驕傲著。

這種獨屬於小孩子的快樂未能持續太久,天災從天而降,她年紀雖小,卻深深地知道人在這種災難面前何其無力,當初八十一城的時候,若非一頭大獅子庇護他們,恐怕就是舉城毀滅的結局了。

暴雨洗刷著大地,洛小佩站在泥濘的道路上,心不在焉,腦海中儘是家人的臉。在她沒加入劍閣之前,家人對她並不親切,所以這次除夕她甚至沒有回家,直到此刻,她開始後悔起來。

忽然間,前面的人影開始晃動,師姐似是說完了什麼,她詢問身邊的夥伴,才知道他們要回八十一城抗擊災難了。

隊伍中的大部分弟子都是八十一城來的,他們也早已歸心似箭。

洛小佩的修為在這一代少年弟子里還算出眾,她原本是信心滿滿的,但真正見到了颶風過境,洪水席捲的畫面,她才深深地感受到手中之劍何其無力。

開山斷江是頂尖修道者才能做到的事,一座倒塌的房屋都有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回到八十一城,她沒能找到自己的父母,只跟著師姐帶領的隊伍一同去疏散災民,然後立刻返回城中幫助挖掘渠道。

在返回的路上,災難比預想中更快到來了。

洛小佩跟著的小隊伍提前遭遇了洪水。

前方的無數河流已在地震與暴雨中決堤了,水流像是神話傳說中逃出的饕餮巨獸,以千軍萬馬沖陣的架勢狂奔過來,奔流的濁浪吞噬了沿途所有的一切,洛小佩感受到腳底的大地在震顫,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耳畔除了水聲什麼也聽不到。

我要死在這裡了……這是她僅剩下的念頭。

她埋怨著自己的懦弱,悄悄環顧而去,許多人也嚇得渾身顫抖,許多鬥志全無,朝著八十一城的方向撒腿狂奔。

洛小佩卻清楚地知道,以他們此刻的境界,是根本跑不贏大水的。

正當她覺得自己必死無疑時,周圍卻安靜了下來,洪水猛獸似被攔在了最前方。

旁邊的弟子拉著她想要她撤走,她卻鬼使神差般掙了開來,朝著前方跑了過去。

接著,她見到了畢身難忘的一幕。

浩蕩的洪水之前,懸著一個懷抱拂塵的青裙女子。

女子像是飄在空中的葉子,無法讓人感受到一丁點重量。她在洪水前明明渺如微塵,但滔天的濁浪卻溫順地停了下來,而這位神像女子似也遇到了難題,她雖能控制河水,卻不知該將它往哪裡疏導。

少女緊張地看著她,洪水還在一波接著一波地湧來,她生怕這位神仙也支撐不住。

接著,她看到那個神仙女子飛向了高空。

她並非放棄了對洪水的控制,而是直接拽著一整條渾濁江水,衝上了高空,那是真正的濁浪排空!

這位神女疏導河道的方式是直接將河流搬走!

洛小佩立在原地,看著剩餘湧來的衰竭河流,滿是水霧的林子里,少女許久之後才回神。

這是災難的一個月,但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也有許許多多像洛小佩這樣的人,在狼藉的大地上見到了神跡的發生。

那是創世神話中才會描繪的場景。

有人看到了凌空飛來的金箭殺死了狂風,有人看到了白衣如雪的仙子斬碎了海嘯,有人看到了背著古刀的男子,以雙手將地縫硬生生彌合,也有許多洪災嚴重的地區,有無數不明來路的根系從土地中延展出來,將水大量地吸收。

那是惡的本體,是生長在地底的世界之樹。

這場被冥猙認為是滅世之災的劫難,在發動之時確實對人間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但僅僅是十餘天,這場席捲世界的災難便顯露出了頹勢。

這是出乎冥猙意料的事,它忽然有一種孤身奮戰之感。

而這一段日子裡,寧長久也從未放棄對自己的追殺。

寧長久緊追不捨,它也就無法騰出時間去融入災難。

它在沒有真正融入災難之前,沒辦法完美地掩蓋自己的氣息,這些天,冥猙也能感受到,對方追擊的步伐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明確了。

等到災難真正平息,那它將沒有辦法藏匿自己。

二月中下旬,冥猙開始調動殘餘的權柄之力,準備發動了第二次的災難。

……

冬日,天寒地凍。

寧長久立在一片未被破壞的雪地里,抱著白銀之劍,形容消瘦。

柳希婉跟在他的身邊,眼眸中亦是難掩憊意。

自北冥一戰後,時間已過去了將近二十天,盛怒的大地在逐漸歸於平靜,可冥猙躲藏太好,始終沒有露出明顯的馬腳。

寧長久走到了一條河流邊,他跪在雪地里,掬起冰冷的河水拍打面龐,又飲了口水,似想從中尋到一點蛛絲馬跡。

柳希婉立在他的身旁,看著兩人在河水中的倒影。

「若再找不到它,空獵年就要開啟了,以後恐怕更加難尋了。」柳希婉有些氣餒。

寧長久立起身子,道:「別亂了心神。」

「嗯?」柳希婉有些疑惑。

寧長久解釋道:「現在真正著急的是冥猙,而不該是我們。」

寧長久看著蒼莽的大地,繼續道:「留給冥猙躲藏的空間已經不多了,在空獵神國到來之前,他勢必會發動第二次災難,再度攪亂秩序,那是將它揪出來的機會。」

柳希婉問:「它發動權柄,我們就能找到它么?」

寧長久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敢確定。」

柳希婉抿起唇,她看著被蹂躪的大地,深深地知道,在這個廣袤大地上搜尋一隻狗,是何其大海撈針的行為。

寧長久雙手攏袖,走過雪地,朝著更深處進發,絲毫沒有放棄的念頭。

哪怕能進入他的識海,柳希婉也無法洞悉寧長久真正的想法。

她跟在他的身邊,一同朝著大山更深處進發。

而接下來的幾天里,寧長久與柳希婉確實發現了許多冥猙留下的蛛絲馬跡,但那些痕迹是錯亂的,很多是冥猙故意留下的錯誤線索,將他們朝著彎路上指引。

柳希婉認認真真地收集著這些線索,試圖解析它們,寧長久對此卻是不以為意,他似乎有著更深的打算。

越是遠離北冥,災難的痕迹便越弱,所見更多的是大雪封山的景。

時間轉眼來到了二月的末尾。

他們再次登上了一座雪山。

寧長久掃開了堆積在一個崖洞中的雪,與柳希婉暫時進去小憩一會兒。

「你會不會是想錯了?冥猙或許根本沒有發動第二次災難的打算。」柳希婉看著寧長久日益削瘦的臉,甚至懷疑他已在意氣用事,心中的擔憂越來越重。

「不會。」寧長久神色沒有半點動搖:「等到災難徹底平息,它將躲無可躲,空獵年開啟,師姐他們會去殺,而我……無論如何不會放過冥猙。」

柳希婉靠在崖洞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南荒里短暫的歲月,她看著崖洞外還在吹卷的雪,神色恍惚,沉默了許久。

「可這都最後一天了,為什麼冥猙還不發動二次災難呢?」柳希婉自言自語道。

寧長久沒有做出回答。

柳希婉側過頭看了一眼,發現他竟然睡著了。

柳希婉愣了一會兒,心想這麼要緊的關頭怎麼可以睡著?敵人要是現在發動災難,不就又讓它逃過去了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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