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尾聲 第四百五十四章 喪家野犬

北冥的深處,山脈綿延,縱貫大洋。

在無數的斷裂海嶺與火山海嶺之間,黑壓壓的高峰像是巨鯊拱出海面的鰭,山峰環繞的裂谷中,被命名為玄澤岩的岩漿持續不斷地噴吐著。

海洋的地板開始震顫,海水晃動,沉積物四散,在海底形成了巨大的混沌,群峰的中央,有圓球狀的東西撐開了,那是形如透明氣泡的神國。

龐大的神國於峰頂呈現,那是巨峰為手捧出的明珠,震蕩不安的渾濁海水裡,漆黑一片的神國的壁上,伴隨著瘮人的低吼,一雙狹長三角形的眼睛陡然亮起!

北冥的四周皆是嶙峋的黑崖,海水拍碎在山崖上。大海的上空狂風浩蕩吹卷,正醞釀著一場暴雨。

洛河至北冥的入海口,邵小黎立在黑崖上,眼前是狂風驟雨欲來的大洋,耳畔是洛河奔流到海的怒吼,獵獵吹卷的紅裙猶若旗幟。

司離站在另一旁,聽著大海中傳來的吼嘯之聲,那聲音透過大海,被狂風過濾,到耳畔時竟像是美人魚的吟哦,凄清動人。

司離的記憶里,前世與水神決戰時的畫面驟然翻倒了開來。

那時也是汪洋與黑崖,她立在岩漿噴濺的火山口上,望著以海水為軀的共工,流火與暴雨在長空中共舞,相觸蒸發,激起了滔天的白氣,以海岸線為界,兩道亦神亦魔的身影在白氣中遙遙對峙。

司離立刻拔出劍,震出劍鳴,令得識海一清,斷絕了前塵的記憶。

她側過頭,看了一眼邵小黎,邵小黎也注視著狂暴的大海,漆黑飛舞的髮絲里,少女的眼眸愈發蒼白——那是江河之力覺醒的徵兆。

她們從北國一路趕到了這裡,一同盯著茫茫大海,此刻魔頭盤踞海底,災難還在吟唱。

「我感知到了!它在那裡!」邵小黎紅唇微動,手指指向了某一片海域。

兩人對練數月,早已默契,司離踩踏黑岩,身影一縱而起,拔出兵器匣中的長槍,向著大海擲了過去。

長槍沒入海中,霎時地顫山搖,狂風巨浪從中間掀開。

海洋深處,那雙狹長的三角瞳孔亦盯著海面上突兀的來人。

冥猙沒想到對方會來得這麼快。

但幸好,來得不是那個羿與姮娥的轉世,只是一個殘缺的火神。

冥猙知道神國被齊天壓制,自己孤身世間,已絕不可能贏,所以他要為自己覓得一絲勝機——放棄肉體,化身災難本身,人間災難不滅他便不死不滅!

他看著那柄沒入海水,高速旋轉著衝擊過來的長槍,以神念結成水壁去抵擋。

長槍與水壁撞擊,撞擊處,巨量的泡沫四散開來,雖有無數的裂紋在水壁上遊走著,但長槍卻被結結實實地攔在了外面,於此同時,兩道黑影箭一般衝出了神國。

那是神官與天君。

一陣陣衝擊波在海水上空形成。

翻騰不休的海面上,司離與邵小黎火一般的身影未能深入水中,便被那兩道黑影逼了出來。

邵小黎握著水凝成的劍,司離握著火凝成的鞭,她們緊緊地注視著海面上立著的身影。

冥猙神國的神官是位女子,女子一身羽衣,相貌明明很美,生的卻是一雙鬥雞眼。天君則是個男子,男子一身書生裝,看上去有幾分文弱。

「他們是……」司離在識海中搜索著冥猙神國的相關傳說。

邵小黎卻機靈地反應了過來:「他們是雞和人,俗話說,一犬得道,人雞升天!想必冥猙的原型是只惡犬了。」

司離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冥猙吟唱得越久,發動的災難也就越恐怖,她們必須快速擊敗神官天君,直搗神國,中止災難的發生!

立在武道頂點的四師姐一口氣驅動了所有的兵器,每一件兵器的鋒芒上都燃燒著鐵火。邵小黎同樣屏息凝神,心中默念洛神賦的要訣,借著大海之勢,持劍躍起,凌空劈下。

四道身影在海面上撞開。

……

冥猙神國透著古老的氣息。

那是一個以深棕色為主色調的世界,泥土般的雲在空中抹開,巨大的鯤類形同鯨,在神國中飄動著。

冥猙早早地展開了它的神話形態。

那是一個青灰色的影,看上去如同獠牙極長的厲鬼。它的身影不似其他古妖一樣雄偉如山嶽,它看上去甚至有些瘦長,就像是一塊被風雨腐蝕了萬年的石頭。

它踩踏在神殿里,喉嚨中源源不斷地傳出了吼聲。

神國已失去了力量,神官天君的境界從傳說跌回五道,他的權柄雖猶能發動,卻要比過去困難得多。

在此之前,冥猙亦沒有想過,神國的時代會如此突兀地結束。

三百八百多年前,它尚是一頭野犬,穿梭在一場又一場神戰的廢墟中,像老鼠一樣從屍體的氣海紫府中搜刮著殘餘的內丹,以此增長妖力。

當時的它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它雖是頭很強的古妖,但在魔神橫行的年代裡,終究顯得弱小。

它所得到的真正大機緣,還是因為冥君的死。

那一日,它如常地在惡臭與瘟疫橫行的屍場間搜尋著遺落的內丹,忽然間,天空中一條巨大的黑蛇墜落了下來,黑蛇渾身是血,錐形的臉猙獰,唯有一雙羽翼純白聖潔。

冥猙第一次見到這般詭異之美的生命。

羽蛇在廢墟中掙扎、喘息,勉強支起身子後,追兵又從天而降,將這頭神祇死死地釘在地上。

冥猙躲在巨獸的骨架里,目睹了那場改變它命運的大戰。

那場大戰持續了許久,幸虧它躲在屍骸堆積的深處,沒有被致命的力量波及。

羽蛇逃走的時候,鱗肉從骨頭下剝下了大半,半身幾是白骨。

追殺者不會放過羽蛇。

待它們離去之後,冥猙悄悄然地從屍骸之底爬出,看著滿地神明的血肉,趁著其餘古妖未至,貪婪地啃咬了起來。

它將羽蛇被斬落的血肉盡數吞噬,一點殘渣都沒有剩下。冥君的核心力量卻不在血肉里,相反,血肉中蘊藏的神格差點害死了它。

當時的冥猙難以抵抗這種神格的入侵,腦海中儘是幽冥神君的囈語,它為之發瘋,甚至恨不得用爪子將自己的腦子挖出來。

為了壓抑這種瘋狂,它開始不停地殺戮。

它不再在戰場屍骸中蠅營狗苟,而是去挑戰那些比自己更強大的存在。

那是冥猙最瘋狂的一段歲月,它無時無刻不在生死的邊緣遊走著,在一次又一次險象環生中飛快崛起。

它殺人殺魔也殺妖,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搶奪一切可以搶奪的。

但成為絕世強者的路從不順遂,它這樣的瘋狗很快惡名昭彰,成為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殺戮與被殺戮的切換也很快,它很快開始了驚心動魄的逃亡歲月。

逃亡之路的盡頭一片寂靜,它拖著鮮血,一瘸一拐的走著。

當時的它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存活著。

收養它的是一個衣衫破爛的小女孩。

小女孩把它抱回了村子,帶到了人類的聚居地去,它在那裡舔著傷口養傷。

它收斂了爪牙,看家護院,陪著小女孩去抓野兔子,它被她抱在懷裡時,甚至可以自然地抵抗幽冥的囈語,它度過了一段平靜而漫長的時光,它甚至覺得,自己的一生就這樣度過,也很好。

小女孩是被一夥強盜殺死的。

當日它在院子里打盹,小女孩去外面撿柴,它察覺到危險時已晚,木柴散落滿地,小女孩倒在血泊里。

強盜闖入了村子,小女孩的父親甚至不知道女兒被殺了,還要慣例給強盜殺雞宰牛款待,求他們放過村子,書生追趕著院子里唯一養的母雞,母雞撲棱著翅膀飛來飛去,求生慾望無比強烈。

接著磅礴大雨驟然落下,書生終於擒住母雞的時候,回過頭卻發現周圍一片安靜,濃稠的鮮血從門縫間滲透了出來。

屋內七個強盜被盡數斬首,屋外少了一隻看門野狗。

那一天之後,冥猙終於明白,溫馨不過是世人精心編織的謊言,殺戮才是永遠伴隨它的東西。

它要打破這種虛偽的寧靜!

冥猙青灰色的身影在神國中不停變大著,權柄的力量催發到了極致,它要發動災難,發動一場於它而言史無前例的災難!

大海感受到了它的情緒,畏懼地戰慄著。

牆立的水浪皆似冥猙張開的利爪,要將忤逆的螻蟻盡數拍死。

狂暴的大海上,大雨傾盆落下。

其間的戰鬥結束得卻是很快。

沒有了真正神國的支撐,神官與天君也不過是尋常五道境的傀儡,他們在司離與邵小黎的夾攻之下節節潰敗,但冥猙已經下了死令,他們進退皆是死。

冥猙是被暗主拋棄了的喪家之犬,而他們亦是被冥猙拋棄了喪家野犬。

邵小黎已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全力施展新修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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