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尾聲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三千世界鴉殺盡

西國的盡頭被晚陽的輪廓填充著。

司命與陸嫁嫁悄然隱去,寧長久與趙襄兒回到三千世界看日落時,世界寂靜得好似只有他們兩人。

三千世界是被橘紅色光盈滿的泡沫。

他們飄浮其中,身體感受不到重量,像是水中徜徉的鯨類,優雅地起伏著。

趙襄兒披著長發,此刻,她換去了羲和的凰裙,穿上了那襲『千褶香』。

這是她偏愛的衣裳。

名貴舞裙半露玉背,單薄地貼著肌膚,上身是細細綉著金花的白裳,雪白的緞帶簡約地束著纖細腰肢,其下是山茶花般層疊的裙擺,柔軟的面料交錯著鋪開,將優雅與端莊融為一體。

這是當初趙襄兒手持蒼鸞與寧長久比劍時的衣裳,彼時的她立在殿中,婉約提劍,好似盛裝華服的絕代歌姬。

今日少女連繡鞋都未穿,只裹著極薄的冰絲長襪,她輕輕踩踏虛空,動作輕盈似歌姬撩動琴弦的指。

寧長久的白衣與之一同飄舞,他牽著她的柔軟的手,看著少女的側顏,總能出神良久。

兩人的身影悠悠停下。

「這裡就是三千世界的中心了。」

趙襄兒正對著巨大的落日,如此說。

世界在落日的映襯下宛若一個宏大的王國,他們身處其間,則顯得無比渺小。

趙襄兒念頭微動,一朵雲飄了過來,他們一同坐在雲上。

寧長久看著這個神秘而無垠的世界,問:「這是朱雀以權柄打造的世界么?」

趙襄兒搖了搖頭,道:「起初我也以為這是朱雀以權柄捏造的世界,但我現在愈發覺得,它就是我的。」

寧長久看著她,問:「這是襄兒的能力么?」

趙襄兒道:「也許是能力的一部分吧。」

「一部分?」

「嗯,最近與你相逢,接觸,我想起了越來越多的事。」趙襄兒緩緩回憶了起來,「很多很多年前,你說我身體里孕育出了真正的力量,只是當時的我還未能掌握它。」

寧長久搖頭道:「我記不清了。」

他的轉世次數遠超過趙襄兒,記憶的磨損要嚴重很多,縱使兩人的相逢是一把鑰匙,也未必可以打開所有銹跡斑斑的鎖。

趙襄兒遺憾而愧疚道:「然而,直到我最後輸給朱雀,似乎也沒能覺醒真正的力量。」

寧長久笑道:「前世的襄兒可真柔弱呀。」

趙襄兒咬著牙,道:「雖然你說的是實話,但這裡是三千世界,你說話可要當心點了。」

寧長久微笑道:「殿下,你繼續說。」

趙襄兒輕輕嗯了一聲,道:「總之,我感覺這份力量,與真正的空間權柄有關。」

「空間?」

「嗯。」

空間的權柄有許多種,九嬰猰貐也掌握著空間,但那種空間是絕對的空間,與趙襄兒所說的似乎不同。

她所認知到的空間,是一個玄之又玄的,與時間一同構築的相對時空。

「你覺得神主的權柄是根據什麼形成的?」趙襄兒忽地問起此事。

寧長久與陸嫁嫁討論過此事,他回答道:「我猜想是根據那位神主最強烈的渴望,譬如六耳獼猴的權柄是鏡子,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弱小,要成為舉父那般強大的神明,唯一的捷徑只有複製,於是暗主賜予了它『鏡子』。」

趙襄兒頷首道:「我也有類似的想法,我覺得這很有可能是權柄形成的主因。」

寧長久靜靜地看著她,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趙襄兒亦注視著他,「朱雀的權柄是『世界』。」

寧長久神色微動,「她渴望世界?」

世界……

寧長久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想要的是三千世界?」

趙襄兒重新望向了夕陽,三千世界在夕陽中顯得溫和。

「當初我輸給了朱雀,朱雀想得到我有關於『三千世界』的能力,但出於種種原因,她無法篡奪。」趙襄兒說出了她的猜想:

「這些年,她似乎一直在渴望這份力量,所以她與師尊做了交易,讓師尊以『生命』權柄將我復生,又以九羽作為我的後天靈,她希望以朱雀幻境激發我的潛能,讓我親自覺醒三千世界之力,然後再讓九羽將這份力量搶奪過去。」

寧長久微笑道:「但朱雀顯然低估了這一世襄兒的力量。」

趙襄兒搖晃著腿兒,螓首輕動,道:「是師尊救了我,要不然走出朱雀幻境的,可能就是九羽,而不是我了。」

三千世界的風吹來,少女的千褶香在風中搖晃。

寧長久靜靜地看著她,道:「沒關係,襄兒只要神魂不滅,我總能找回你的。」

趙襄兒抿了抿唇,看著他,幽幽道:「你邀我來看夕陽,一直看我做什麼?」

寧長久道:「夕陽固然很美,可風景總是在對比之後失色的。」

趙襄兒雷厲風行地從身邊抓起一團雲,揉棉花般將其揉起,握在手中晃了晃,道:「再敢拿花言巧語哄我,我就將這個塞進你嘴巴里!」

「哪裡是花言巧語。」寧長久無辜道。

「我才不相信你。」趙襄兒冷冷道:「先前在金烏神國,你怎麼欺負我的?我都二十歲了哎,你還打我……哼,和前世一樣,真是一脈相承。」

寧長久驚訝道:「我前世就這樣了嗎?」

趙襄兒手指作板栗狀敲他的額頭,道:「難道你對你的道德還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望嗎?」

寧長久道:「我記得我前世待襄兒很好的啊。」

趙襄兒已經開始揉起拳頭了,她才不管好不好。

寧長久識趣地投降。

巨大的夕陽在遠處緩緩沉落。

兩人不自覺地追憶起了往事。

他們從老狐狸出世說起,說到皇城的日暮殘陽,說到三年之約,孤舟上的魚,梧桐上的鳥,一切都恍然還在昨日。

「其實,我記憶最深的是那天……我們從山頂看日出下來,趙國下起了大雨。」

「嗯,襄兒的朱雀紋身很美。」

「……我是說我們一起行俠仗義的事哎。」

「我也記得呀,你讓我喊你姑姑。」寧長久說。

「……你怎麼記憶點都這麼奇怪呀!」趙襄兒揮舞著小拳頭,兇巴巴地看著她。

寧長久眸光悠悠,笑道:「我什麼都記得啊,那天下著大雨,我抱著你在雨里跑,說要去找雲的邊緣,那是大雨下不到的地方,後來我們沒有找到,便一起跑回了皇城。」

趙襄兒輕輕嗯了一聲,那時她與寧長久躺在宮殿柔軟的地毯上,渾身被雨水盡頭,又澀又冷,心中卻是暖的,也是那一刻,她決定要嫁給他。

「我們當時還簽下了忤逆之約,說好要一起對抗命運。」趙襄兒回憶道。

「嗯,你那時候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裳。」

「……」趙襄兒瞪著他,咬牙切齒道:「你記性確實不錯。」

寧長久驕傲道:「當然,我們當時還下棋了……」

趙襄兒用拳頭堵住了他的話語。

千褶香裙外,雲絮四散,趙襄兒將他摁在雲上,分著腿坐在他的腰間,居高臨下地威脅著他,寧長久在未婚妻的拳頭下乖乖服軟,不再提那些舊事。

遠處,夕陽只剩下小半個圓弧了。

趙襄兒忽然捂住額頭,眉尖細細蹙起。

隱隱約約間,她似乎覺得,過去也發生過類似的場景。

少年熟悉的聲音隔著時空遙遠飄來。

「羲和是最太陽神國乃至整個人間最名貴的器。」

「器?我……是容器嗎?」

「當然不是,羲和是女相,相這一詞本就有心胸寬廣之意,羲和更當是包羅萬象的。」

「嗯?你到底在說什麼呀?是那所謂的三千世界嗎?我一點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呀。」

「它的存在是體現在方方面面的,我能感受到……」

「……」趙襄兒揉著額頭,呢喃道:「名貴之器?」

寧長久起身,環住了她的腰肢,擔憂道:「襄兒怎麼了?」

趙襄兒道:「沒什麼,總想起一些前塵往事而已。」

寧長久問:「襄兒是為此困擾么?」

趙襄兒搖首,道:「沒有的,嗯……只當是在看他人的故事吧。」

寧長久看著她,平靜道:「嗯,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趙襄兒也看著他,他們靠得很近,鼻息相縈。

「太陽要落山了。」趙襄兒忽而輕聲。

寧長久握著她柔軟的手,五指相扣在一起,他輕輕開口:「一年前……」

趙襄兒卻伸出了另一隻手,以指抵住了他的唇,直截了當道:「願珠聯璧合?」

寧長久微微一笑,將她另一隻手也握在一起,微笑道:「永結同心。」

趙襄兒臉上的溫柔之色卻淡去了些,「永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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