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白骨成聖碎青霄 第四百二十六章 將離

葉嬋宮已經想不起自己第一次掙開灰色的土層,眺望那顆蔚藍色星球的心情了。

彼時的她還無法看得太遠,但她能感知到,那顆被大氣包裹著的星辰上,應有生靈奔走,鳥群翱翔。這種感覺很奇怪,按理來說,那時的她對於生命應是沒有概念的。

之後便是長達萬年的眺望了。

沒有溫和的風與露,月桂在月囚惡劣的氣候上生長著。

她萬年如一日地在月球上守望著,在她還沒有能力將目光落到那顆藍星上時,她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眺望什麼。那是她漫長的幼年期,意識模糊得彷彿嬰兒。

在她的觀念里,孤單彷彿是生命與生俱來的東西。

十月的最後一天,葉嬋宮裙帶飄飄地坐在古靈宗的鐵索橋上,白色棉襪包裹的小腿在風中晃動,她仰起頭望著天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己冗長的一生。

命運如此奇妙,她已來到了曾經眺望萬年的世界裡,卻沒有身處異鄉的疏離感。

寧長久坐在她的身邊,兩人一同在鐵索橋上眺望著星空。

從墟海回來之後的日子裡,葉嬋宮大部分時候都抱著金烏,但她的寒症沒有任何好轉,無論穿多數衣裳都還是冷的。

白天的時候,葉嬋宮大部分時間都蜷縮在床榻上睡覺。

大家擔心她的安危,她只說這是月亮的生活習性,無需憂擾。

但沒有人知道,她雖有夢境的權柄,自己睡覺時卻從來做不了夢。這是痛苦的,但她也能這睡眠中的蒼白時間裡得到一絲安寧。

許多次,葉嬋宮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懷中都抱著鬆軟的枕頭。

她以為是其他女子塞到自己懷裡的,但詢問之後卻說是她自己不經意抱住的。

真是奇怪,自己都不會做夢,又何來這種下意識的動作呢?

她並未多想。

她依舊像是月影,清風過時撩不起她的髮絲。

葉嬋宮知道,若有哪一日,自己的髮絲被風吹起了,那就說明,自己與月亮的聯繫也就徹底割裂了。

「這個世界是在旋轉的。」葉嬋宮說。

「什麼?」寧長久從星河中收回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少女。

葉嬋宮輕輕搖頭,她以指壓了壓自己的額頭,道:「沒什麼,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師尊好好歇息。」寧長久將外衣脫下,披到了她的身上。

葉嬋宮嗯了一聲,問:「你近來修行如何了?」

寧長久道:「金烏神國的修繕已完成得差不多了,再過三日,便可讓司命與嫁嫁一同入主了。」

葉嬋宮點點頭,一切都還算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金烏神國構築完畢,他便真正擁有了在人間與神國分庭抗衡,甚至對更高處存在宣戰的能力。

最後,只要確認劍聖的死亡,整個人間的威脅就基本一掃而空了。

「對了,漂浮在南溟大海上的意識碎片是什麼?我在骸塔廢墟也看到過類似的東西,師尊知道它的由來嗎?」寧長久又說起了此事。

自墟海出來之後,他們曾粗略地討論過此事。今夜,寧長久再度問起了。

「孤城高遠,神骨為葬。北冥玄清,鯤鵬作陪。雲國之端,王柱沉陷。古煌之墓,蒼龍斷頭……」

葉嬋宮將這段文字徐徐念出,天上飄浮過的夜雲如有感應,化作了五爪神龍的模樣。

「真的是燭龍么?」寧長久看著這片飄遠的雲,輕聲問。

葉嬋宮道:「燭龍在太初神戰中就已經死了,必死無疑的死,當時的我們,是見證了的。」

寧長久問:「那這些意識碎片是它在死亡之前留下的么?它又想指引我們什麼?」

那些殘碎的意識碎片都埋在了地殼的極深處,若不是劍聖與天驥,骸塔廢墟和南溟的意識碎片根本不可能重見天日。

「我也不確定。」葉嬋宮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未解的傳說,譬如中土八十一城的四象斬龍和那『拜金龍,可得活』,沒有人知道它們源自哪來……或許過去有人窺探到了某些隱秘,不敢直言,便借童謠或者傳說流傳了下來。」

寧長久點點頭。這些傳說或許就像是惡的故事,它們都將所要表達的,潛藏在故事的皮囊下了。

「孤雲城的骸塔廢墟,北冥,雲國,古煌,南溟,這些地方皆是古龍的故居,無一例外都有燭龍葬身的傳說,但各個地方的說法不一,燭龍具體葬身在哪裡,無人知曉。」寧長久說。

「雲國靠近北冥,曾是一片雲海上的仙國,後來雲被風吹散了,仙國與纏龍柱一道崩塌,遺迹都不剩下了。」葉嬋宮說起了往事。

「那古煌呢?」寧長久問。

「古煌在西北方向,也就是神畫樓附近。」葉嬋宮說:「我原本想去看看的,但青銅神駒來得比想像中更快,便耽擱了。也許那裡真的藏著什麼秘密。」

寧長久道:「若真有秘密,三師兄坐鎮神畫樓這麼久,想必早已發現了吧?」

「未必的……其實這些也不重要了。」葉嬋宮道:「燭龍的陰火早已熄滅,復生無望,弄清楚它想表達的事或許對我們有用,但也不要因此打亂了原有的計畫。」

「嗯,我知道的。」寧長久應了一聲。

當初古神多為龍類,數量何其龐大,歷經了數場劫難洗禮,卻已然瀕臨絕跡了。

今晚葉嬋宮說了許多話,她本就弱不禁風的身子輕輕咳了起來,橫湖的鐵索上,她的身影更顯得細微了,讓人有一種她隨時要摔下去的錯覺。

寧長久輕輕扶住了她,如扶一株被風吹斜的花。

鐵索橋上,身子嬌弱的少女再難坐穩,她抓住鐵索,一隻腿兒輕輕跨過了長索,整個身子側坐過來,方才平穩。

她這個姿勢看著有些奇怪。

鐵鏈若是馬,那她就騎在馬背上了。

她雙手抓著鐵鏈,抬起頭看著寧長久,道:「這是十月的最後一天了。」

寧長久不知為何,不太敢直視她的面容,他平靜道:「是啊,下一個月就是原君月了。南溟一戰里,天驥折損很大,尚在休養,但暗主若執意殺我們,強燃原君之星,恐怕會很麻煩。」

葉嬋宮沉默了一會兒,只是說:「現在的你,不應過多考慮暗主之外的東西了。」

這樣說著,少女扶著鐵鏈站了起來,她轉過身向著九幽殿的方向走去。

少女髮絲安靜,黑裙卻小幅度地飄著,大大的紅色蝴蝶結與細柔腰肢的對比鮮明而誇張。

她如履薄冰地走著,像是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女孩。

寧長久小心翼翼地護在身後。

來到九幽殿前時,夜風吹過,許多纖細的花瓣被風吹來。那是一種秋日裡開著的花,如今天氣越來越冷,也要被寒風殺死了。

葉嬋宮路過一棵花樹時停下了腳步,她伸出手,折下了兩朵還算完好的花。

寧長久以為她是憐香。

卻見她輕輕轉身,踮起腳尖,艱難地將一朵花貼在了他的衣領上。

寧長久不解,他注視著少女的眼睛,卻聽她清清冷冷地開口了:「生辰快樂。」

寧長久怔在了原地,他注視著少女的眼,鼻尖依舊縈繞著花香,剎那,那雙眼眸像是將滿天星河吞噬了,除此之外,他什麼也無法看到。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的生辰了。

回過神時,葉嬋宮已走到了崖邊,將另一朵花向著西邊輕輕拋起。

「生辰快樂。」

這句是對趙襄兒說的。

這一世里,他們是同一天出生的。

「那師尊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呢?」寧長久立刻問。

「我……」葉嬋宮輕輕搖頭:「我不記得了。」

……

寧長久回到大殿時,看到司命正在煮麵。

他心中一動,以為除了自己,其他人都記得他的生辰,正欲說點肺腑之言,卻見陸嫁嫁與司命各自一碗,一同吃了起來。

「……」

寧長久這才想起,自己根本未將生辰一事告訴過她們。

十月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

十一月已是深秋,人間蕭瑟得像是九幽筆下的詩句。

這是難得平靜的日子,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並無多餘的事發生。

寧長久每日耗費大量時間苦修,盡量讓神國可以逼近當年的規模,陸嫁嫁與司命也輪流進入神國之中,與他一同適應這座嶄新的國,然後傳續它的力量。

趙襄兒已有了三千世界,所以這座過往的羲和神殿會由司命來繼承,而陸嫁嫁也將成為當初八十一仙劍的主人,等到時機成熟,她會將其餘散落在人間的無主仙劍盡數收回。

修道之餘,寧長久也會陪小齡去冥國和輪迴海看看,或者陪小黎一起坐在紅樓里眺望外面的光,邵小黎很勤奮,每天都起得很早,第一件事就是為師父把昨天的日曆撕掉。

寧長久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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