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白骨成聖碎青霄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三面殺機 四處皆敵

北國的雪在層巒上被風吹著,它們像是被揚起的乾燥塵土,匯聚成了沙暴。也像是沿著山體稜線蔓延,填充入山體褶皺帶和擠壓帶中的蒼白顏料。它們靜靜地匍匐在顏色並不澄明的天空下,像是發了霉的古獸屍體。

司命與葉嬋宮在北國走過了許多地方,白藏跟在她們身邊,束著尾巴優雅地走著,像是女帝陛下始終不願放下自己的旗幡。

葉嬋宮已換了一身得體的衣裳。

衣裳是棉製的,貼著肌膚靜靜地披下。只是這價格不菲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為她的肌膚相襯,看上去竟似粗麻布衣一樣。

她們走在北國的林地里。

北國的冬天是一夜之間就到來的,昨日還掛著半數黃葉的白樹上,今日已是光禿禿的一片,林間一片死寂,唯山道上偶有行人,行人挑擔而過,對這同行一路的兩人一貓毫無察覺。

葉嬋宮一路向前走去,前方有一片河崖,河為烏水河,奔騰著流向北冥。烏水河水質雖清,但受四周岩壁所染,泛著深茶色。

「渡過這條烏水河,再越過高山向前,就可以看到洛河了。」葉嬋宮說道:「洛河自中土奔流而來,繞過神畫樓的所在,最終也會匯入北冥。」

司命問:「那位三先生姬玄,便是神畫樓樓主吧?」

「嗯。」葉嬋宮答道:「他前一世是玄澤。」

司命微驚,不曾想那個紅衣三先生來頭這般大。

白藏也驚訝地看了過來。

當初姬玄表露身份時,她正在斷界城中,並未知曉,此刻方知,那太初六神之一的玄澤,曾經的江海湖泊之主,竟還活在世上。

白藏不由再度陷入沉思……不可觀七弟子各個來頭非凡,想來當初葉嬋宮救他們的時候也是有考量的,那麼在第三次獵國戰爭里,他們每個人又會充當什麼樣的角色呢?

葉嬋宮輕緩道:「女媧,五帝,玄澤,祝融,倉頡,白澤……這便是那一代觀中所有弟子了。」

「嗯?那寧長久呢?逐出師門了?」司命疑惑地問。

葉嬋宮螓首微低,目光落向了烏水,她輕輕開口,卻沒有聲音,話語似與水聲融為了一體。

司命能夠感受到她微微波動的情緒,是時有風吹來,虛影般的她被撩起了一莖秀髮,髮絲輕輕揚起,又輕飄飄落下。也僅此而已。

司命看著她,柔潤的紅唇抿起,輕輕微笑道:「嗯,我明白了,寧長久是我們一代弟子……我是大師姐,他是二師弟,陸嫁嫁與趙襄兒老三老四!」

白藏喵了一聲,心想都這個時候了,黑日都快降臨了,你怎麼還在考慮這個,要是葉嬋宮也和你一樣,本神主又何至於淪落至此?

葉嬋宮卻並未反駁。

「走吧,我有些冷。」

烏河水寒,葉嬋宮覺得自己應該冷了,於是她抱著雙臂,身子蜷緊了些。

司命問:「要過河去洛水之畔看看么?小黎……洛神似也是師尊故人。」

葉嬋宮輕輕搖頭:「不去。」

司命沒再多問。

白藏仰起頭,看著小姑娘似的少女,不解地喵喵叫了幾聲,翻譯過來便是:「姮娥,你真的不害怕么?你浪費了這兩日在人間穿行,只是想感知人間?還是說,你現在其實已經束手無策了?」

葉嬋宮看著白藏,說道:「是你想得太多了……我從不是謀算天人的智者,四千年前,外神入侵,我心中不平所以去了人間,七百年前,我與鵷扶有恨,所以殺了鵷扶。」

白藏喵喵喵:「姮娥,你裝什麼天真純良?那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算計於我?」

葉嬋宮道:「魚當著我的面躍入了鍋里,我當然要將鍋蓋蓋好。」

「……」白藏心中憤恨,知道她在罵自己愚蠢,她也不知如何反駁。

司命卻雙臂環胸,清艷的冰眸冷冷地盯著白藏,「放肆!你怎麼與師尊說話的?」

白藏感到不妙,然後被她一把拉了起來,慘叫連連。

葉嬋宮在崎嶇的崖道上走著。

偶爾浪花拍打礁石,碎成細雨撲面而來。

陽光與影子在寒冷的北地變化著角度,轉眼間清晨到了日暮。

葉嬋宮看過了烏河的水浪,看過了山腰的冰蓮,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走走停停,最終遠遠眺望了洛河。

洛河的水面一望無垠,夕陽墜入其中,將河水染紅。

葉嬋宮看著血色的河水,隱約看到那裡站著一個至死不願倒下的女子。

妖嬈而凄愴的人間隨著夕陽墜落變得模糊。

她們越過附近稀疏的村鎮,走入了就近的城中。

入城的時候,白藏被司命強迫著變成了少女。

白藏披著熔銀的衣裙,極具冷漠美與威嚴美的臉上依舊寫著驕傲,她看著司命,咬著唇,道:「你……你等會入城時候,能不能別以鏈條牽著我。」

「白藏大人還怕丟人現眼?」司命清冷笑道。

白藏惱道:「不要太過分了!你……你這些手段哪裡學來的?該不是羿就這樣細細訓教過你吧?」

黑袍長發,身段纖曼的女子停下了腳步。

她望向了這個不知死活的白銀少女,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白藏心中一凜,想要服軟,但尊嚴不允許她低頭:「哼,你該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司命忽地莞爾一笑,道:「好呀,不牽著你就是了。」

白藏隱約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

北國之城街道冷清。

司命立在中間,一手牽著葉嬋宮,一手牽著白藏,像是帶著兩個女兒來逛街的年輕妻子。

白藏脖頸間的死牢龍骨調轉了個頭,偽裝成了項鏈,連接著鏈子的那頭順著衣裳的後領垂下,鏈子明明很長,卻沒有垂落到地上。

白藏抿著唇,低著頭,威風不再,一語不發。

司命帶著她們吃過了飯,尋了家客棧住下。

葉嬋宮將門窗關上,捲來了一床被褥,裹著自己的身子,她坐在椅子里,看著白藏,道:「與我說說吧。」

「啊?」白藏微驚,道:「說什麼?」

葉嬋宮道:「關於暗主,關於其他神主,關於我……以及你所有知道的一切。」

白藏道:「我知道的,你也都知道,沒多餘好說的。」

葉嬋宮伸出了手。

白藏以為死牢龍骨的刑罰又要加身,她剛剛做好了忍受劇痛的準備,卻見葉嬋宮的掌心中浮現出了一抹月牙白。

白藏瞳孔微縮,脫口而出道:

「塵封?!」

這是塵封權柄的碎片,是她眼中任何東西都無可比擬的至寶。

葉嬋宮合上了手,道:「說出令我滿意的東西,我可以將它們慢慢還給你。」

白藏薄唇抿若刀鋒,她立在葉嬋宮的身前不遠處,覆在身上的白銀好似煮沸了。

葉嬋宮也並未心急,她將塵封攏入袖中,背靠著木椅,明明是小姑娘的身體里,卻流露出了山海變遷的滄桑。

司命靜立一旁,沒有插話,只是為葉嬋宮斟上了茶。

白藏深吸了口氣,話語偏輕,道:「姮娥,其實這些天,你看似是與我們在一同遊歷世界,其實……你是在逃亡,不,亦或是說,你在躲避什麼!」

葉嬋宮沒有回答,她捧起茶抿了一口,分不清濃淡優劣,只是潤了潤唇。

「我在逃避什麼呢?」葉嬋宮問。

白藏道:「這些天我們遊歷北地雪國,此處雖然凋敝,但什麼陰邪鬼物都不曾見到,這亦是不合情理的。有神國已經開啟了,對吧?」

司命神色微震。

葉嬋宮輕輕點頭:「是的。」

白藏眯起了銀白色的眼眸,道:「神國的首要任務一定是全力殺死你,而你現在沒有抵禦神國追殺的信心,所以你一直將自己困在北國,自曰入世,實則以不可觀的『隱』藏匿了自己,躲避神國的追索,對吧?」

葉嬋宮平靜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司命愈發吃驚,她忽然想起,她們從海走到湖走到河,走了一座座山與城,都未逗留太久……這,看似遊山玩水,實則是在逃亡么?

白藏越說越自信了:「所以你不讓司命劍書寧長久,也不去尋女媧和五帝,就是害怕暴露自己的所在,對么?」

葉嬋宮道:「你不再身居高位以後,確實聰明了許多。」

白藏也不知該是喜還是憂,她的神位已被奪去,再想搶回難如登天,跟著姮娥確實是一條路,但這條路也是絕路罷了。

此刻追殺者正在路上,她僅有的力量也被龍骨鉗制住了,若她不站在姮娥這邊,姮娥稍一狠心,她立刻就會被脖頸間的鎖鏈絞死。

白藏盯著她,道:「姮娥,其實你也一直在裝啊……沒有了不可觀與鵷扶神國作為倚仗,你現在其實很弱很弱……我不明白,手握三份權柄的你,究竟是什麼緣由讓你變得這般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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