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八十二章 塵封

南州的劍影撕破夜色,一路上雷音喧然,蟲豸四避,樹林,池塘間皆似有勁風筆直吹過,葉林卷碎,水面生紋。

寧長久與司命持續趕路時,斷界城裡,虛境之下的戰鬥一刻也沒有停下。

邵小黎的意識漸漸清醒,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識海中有一個虛影擁著她,那是師尊的影,是親切的,柔和的……

她握緊了月枝,月枝非但沒有排斥她,反而很快與識海慣連了起來,散發著不弱於先前的光。

洛神星不知不覺間升了起來。

邵小黎本人沒有太大的察覺,但在白藏的眼裡,這個紅裙少女的姿影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凌空而立,卻似踩在一條蜿蜒而去的長河上,照影驚鴻,若輕雲蔽月,流風回雪。

葉嬋宮無比虛弱,她主動地放棄了身體的控制權,只將權柄之力揉入月枝里,供邵小黎使用。

白藏看著那截玉枝,想著『這是我的棺』的這句話,輕輕搖頭:「是該蓋棺了。」

她說著,伸出了手。

周圍暗了下來,光向著白藏的掌心凝聚,化作了一柄劍,她持著劍,身影閃動,凌空而起,搶佔先機,帶著整片天幕的力量,對著邵小黎的頭頂劈了下去。

肅殺的氣息當頭而來,邵小黎能聽到自己幾乎要爆裂的心跳,她還未來得及適應這些力量,只好憑藉著過往的招式去擋。

邵小黎揮劍截去,月華在天際盛放,作為屏障,籠罩住了她。

但在白藏圍困而來的劍線之下,這薄暮似的月光顯得蒼白無力,轉眼之間,似有禿鷲撲食,月光被侵蝕了乾淨,凌空一劍毫無花哨地落下,與月枝交擊,炸開的白光里,邵小黎呈直線下墜。

白藏看著不堪一擊的洛神,輕輕搖了搖頭。

高空的時間流速相對更快,白藏雖有把握,卻也不想以此為戰場,先前葉嬋宮如明月高掛,她雖能勝她,卻無法將她真正斬落,如今葉嬋宮不支,敵人換成了這個少女,白藏終於有機會選擇在更穩妥的低空作戰了。

邵小黎顯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

她如今體內蘊蓄著過往不敢想像的力量,只是對力量的掌控尚且生疏。

下墜之際,白藏的身影已經落了下來。

對於邵小黎而言,當初寧長久與罪君的一戰,在她眼中只是天空中的雷電與閃光,是持續不斷的氣象變化。但如今,神主的壓迫感直面心頭,她宛若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於荒無人煙的林野里,遇見了飢腸轆轆的惡虎。

當空落下的劍嘯聲震得她心臟發麻,肌束撕裂。

落下的白光頃刻將她包圍,光芒好似由無數碎雪組成的,每一片雪都是殺她的刀。

刀從四面八方劈來,其中夾雜著一道肉眼無法看清的影。

那是白藏的身影。

若是兩年前的少女,此刻便要徹底崩潰,然後被一劍斬下頭顱了……

但如今的她早已成長,初見神主的畏懼是凡人不可避免的情緒,她將這種情緒壓下,如囫圇吞冰,寒徹身體,卻也帶來了難言的清醒,她瞪大了眼睛,咬牙持劍,也無暇搜尋白藏的所在,只是握著月枝,整個人向前撲了過去。

這是月枝反饋給她的直覺。

茫茫的白光中,月枝截住了白藏高速移動的影,權柄之力相觸,『命運』還未編織成花,就被白藏斬成了粉碎。

邵小黎揮劍展開一片銀芒,那是夢境的虛影,她身影遁入其中,想要拖延時間。

但白藏的劍線始終存在,就像是架設在天空中的一架琴,包圍圈早已落成,她無論向著哪邊逃命,都是死路一條。

籠罩著邵小黎的美夢非但被斬切破碎,夢境的碎片還被污染成了魘,它們形似蝙蝠,反而朝著邵小黎反撲了過去。

邵小黎竭力回憶著自己學過的全部法術,但凡人的劍法如何敵得過白藏的神術?她所有的一切都被輕易拆解,白藏颶風般壓來時,她的身影被一次次攔截、衝撞,向著幾乎化作平面的下方墜落。

白藏居高臨下看著她,她在白銀雪宮寂寞了千年,但手中的劍從未鈍朽,她是血崖刀海中殺出的古妖,戰鬥本就是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葉嬋宮!你還要龜縮到什麼時候?」

白藏的喝問聲震耳欲聾地傳來。

邵小黎咬著牙,感受著身體里的痛意……她如今已很強大,只是她面對的,是世間最頂峰的魔神,此非戰之罪,她有無數理由可以開脫,卻無法說服自己。

心神中沒有傳來師尊的回應,那青絲白裳的身影似在心湖上沉睡了,越來越虛無縹緲。

邵小黎感到強烈的不安,她握緊了劍,不敢鬆手。

模糊的視線里,白藏渺小的身影在她眼中蓋過了整片天空,邵小黎墜落之際,白銀的長劍貫空而下,砸向了她的身軀。

邵小黎咬住自己的舌尖,暫時斬去了所有的善良與軟弱,只在腦海中存留下憤怒與暴惡,這些情緒催動下,她不顧一切地迎向了白藏的爪與牙。

白藏輕輕搖頭。

若說先前的邵小黎她尚有些期待,那此刻的瘋子就徹底不足為懼了。

人燃燒生命爆發力量,固然可稱之為勇氣,但於她而言,這種燃燒只是無意義的犧牲。

邵小黎紅裙如火,她的意識里,師尊曾經傳授的心法流淌了過去,宛若金色的河流,她的身體里,金光涌了出來,化作了修羅金身,這個修羅金身與寧長久的猙獰之體並不相同,金身無面,綢緞般纏繞著她,下身則是長長的河流。

她持著月枝斬向了白藏。

白藏心中雖然不屑,卻也難抑地生出了一絲熱血——已經有不知多少年,沒有生命像這樣挑戰她了。

邵小黎燃火的金身兩側,夢境與命運緊隨著,宛若溫柔的風。

劇烈的反撲中,邵小黎竟真在短時間內壓制住了白藏。

她們戰鬥的身影像是虛線,在天空中以各種不可思議的弧度曲折著,碰撞交擊間產生的氣流以絕對的、毀滅性的姿態流竄著,從下方望過去,就像是一堆橫穿天空的烏鴉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

邵小黎的容顏宛若冰霜,她眼眸間的癲狂難抑地噴薄著,她的修羅金身在戰鬥中不停地消磨,逐漸殘缺,她所使用的招式也不是過往的任何一種,而是來自遙遠的記憶里。

白藏看著她的臉。

此刻的邵小黎容顏已堪稱絕世,與三年前那個小丫頭不可同日而語……

洛神本就是世人傳說中美麗的化身,而她更是洛神本身。

白藏還是有些低估了她,對方狂暴的劍法竟幾次突破了自己的防禦,月枝觸碰肌膚,在神袍上留下細紋。

斷界城的天地壓制,將她們的差距拉近了,邵小黎在不顧一切的反擊,亦有可能讓白藏受傷。

白藏本就謹慎,她話語雖然猖狂,但實際沒有任何託大。

她冷靜地拆解著邵小黎的劍術、道法、權柄,崩壞與塵封配合著,好似無往而不利的刀劍,將邵小黎大部分攻擊攔截了,她們交換著傷勢,但白藏看似被壓制,實則是佔盡上風的。

這場戰鬥持續了半柱香的時間。

天空塌陷,時間之風亦化作了雜亂無章的氣流。

兩人停了下來。

邵小黎金身半毀,紅衣浸血,她想要再戰,可無形的鏈條已將她鎖死,她動彈不得。

白藏看著她,道:「能將洛河殺成血河,你確實還不錯。」

洛河……邵小黎意識到,她在講述自己的過去。

邵小黎咳了幾聲,吐出了許多血沫,無法回話。

白藏伸出手,塵封了身上的二十三道傷口。

她目視前方,卻沒有看邵小黎,而是看破她的軀殼,望向了藏在其中的葉嬋宮。

「這般躲躲藏藏,不似你。」白藏說道:「因為險些死亡,所以你也很怕死呢?又或者……」

白藏收回了目光,繼續道:「或者,你還隱藏著手段,想借我為刀,殺死洛神,對吧?」

邵小黎抿緊了紅唇。

白藏抬起了手,輕輕一划,道:「我不懂你們的情感,但你其實恨洛神,恨羲和,恨她們所有人,對么?」

邵小黎紅唇被劃破,血腥味撲鼻,她難抑地嘔起了血。

葉嬋宮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白藏自言自語道:「既如此,我替你殺了她吧。」

白藏伸出了手,冷漠道:

「塵封。」

手中的劍擴張開來,化作純凈的光,向著邵小黎砸了過去。

……

大師姐立在鏡湖畔,懷抱拂塵,青裙飄舞,她看著湖邊的白銀天君。

她眉目依舊驕傲,只是神色很淡。

「怎麼換你來了?白銀神官被打怕了么?」大師姐擰著拂塵的細柄,清冷發問。

白銀天君看著那湖畔緩步的身影,他的步調與她保持著一致。

他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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