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三百年一劍

趙襄兒從沒有想到,朱雀試煉的幻境盡頭,等待她的最終敵人並非孔雀明王,而是她體內的先天靈——九羽。

原來這才是她最後要面對的妖雀啊。

但她依舊不明白,朱雀屢次要殺自己,卻只是將她逼入絕境,借刀殺人,而不是真正親自地痛下殺手。為何如此?是為了逼不可觀的觀主救自己么……可這麼做的意義又是什麼?

還有最終的問題。

若她不是朱雀之女,那她到底是誰?!

少女垂首沉思。

朱雀侍女穿著火紅的裙,形容宛若木偶,她看著趙襄兒,等待著她的死亡,她想看那驕傲的瞳孔中雜糅著至親背叛之時的絕望顏色,這是人間她唯一喜歡欣賞之物。

九羽的黑刃發不出一絲光,殺意卻將趙襄兒的玉頸照得明亮。

九羽也是直到此刻才漸漸蘇醒了記憶的。

趙襄兒半跪在地,漆黑的勁裝緊裹的曲線凄艷地起伏著,她長發披散,不知不覺已經及腰,半跪的身軀緊繃如弓,看似綿軟,卻更內蘊著火,額前散下的發遮蔽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了下頜尖尖的一角。

朱雀侍女看著她一動不動的模樣,冷漠開口:「十九年人生一夢,你若想哭,我可許你大哭一場。」

趙襄兒聞言,細削的肩膀微動,她低垂的螓首下,竟有笑聲傳來。

她緩緩抬頭,笑意很淺:「三年之約時,寧長久問過我一個問題。」

朱雀侍女來了些興緻,問:「什麼?」

趙襄兒道:「他問我,如果我娘親要殺我,我怎麼辦。」

朱雀侍女冷漠看她,等待後文。

趙襄兒微笑道:「我當時的回答很簡單,我不是賜毒酒就飲,賜白綾就懸房梁的愚忠之人……但我還是低估了娘親哎,沒想到她這般狠,直接將劊子手送到了我面前。」*

朱雀侍女輕輕搖頭,對她這番言論不以為意。

她看著九羽,道:「取丹。」

九羽凝為人形,她曲線玲瓏,卻通體漆黑,身軀沒有厚度,就像是一張黑色紙片裁成的人。

她舉起劍,對著趙襄兒的秀背當空劈落。

寂靜的試煉世界裡,金屬撞鳴聲遽然炸起!

劍未能斬下少女的頭顱。

半空中,漆黑的劍與纖細的傘劍組成了一個十字。

九羽沒有看清趙襄兒是怎麼轉身的,但僅是一瞬,她便已抽劍回身,手中之劍橫切而來,撞上了自己豎劈下去的鋒刃!

火光細碎飛濺,趙襄兒的臉頰血污未凈,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里,卻帶著微笑。

「朱雀讓我留完璧之身,就是為了等你吧?」趙襄兒盯著九羽,問。

九羽道:「你是想死得瞑目么?」

趙襄兒淺笑著,雙臂握劍,全力壓了上去:「你把我當做朱雀的棋子,你又何嘗不是?」

九羽同樣握劍如刀,根根分明的鴉發單薄舞動,「你無須再自欺欺人。」

兩人身軀壓近,又倏地彈開。

趙襄兒才一立定,傘劍寒芒一閃,再度縱身撲上,她不知道這個剪影的九羽弱點何在,但她只想著將劍鋒送入對方的軀體!

「你別忘了,這是我的試煉之境,空氣之壁猶在,既然你在這裡等我,那你與鬼車和孔雀明王有何區別?」趙襄兒身影閃爍,掠步之間送刃而下,「一樣是劍下白骨!」

九羽的劍平滑斬出,截住了趙襄兒的劍尖,兩者一經相觸,響聲瞬間震了百次。

兩人的招式像是從同一人中斬出的,她們的默契真正到了『情同手足』的地步,拚死的揮劍截殺里,赤紅劍華綻放,轉瞬碎成光雨,她們不像是廝殺,更像是兩道翩翩起舞的風。

朱雀侍女靜立一旁,看著這場驟然爆發的戰鬥。

她哪怕冷漠至此,依舊驚嘆於趙襄兒的意志,但……於結局不會有改變。

這或許是歷史長河上,鳳凰之種與朱雀之種的最後一戰了。

她沒有打擾。

光雨中,趙襄兒劍刃捲去,九羽看準了劍的走向,黑刃切下,將劍鋒的去勢割斷。

九羽漠然道:「我同樣沒想到,你竟還有餘力,沒被孔雀明王殺死確實是奇蹟,但你錯了,這從不是你的試煉場,而是你的脫魂換魄之地,我不會傷害你這副顛倒眾生的軀體,我會替你走出去,走到最高的位置上去。」

趙襄兒被一劍逼退,九羽黑刃壓來,虛斬下一道劍氣,劍鋒掃過,虛空開裂。

趙襄兒足尖挑起紅傘,小腿驟然踢踹,紅傘飛出,於空中打開,擋住了來襲的劍鋒,她身影一閃,在空中畫出了一個靈妙的弧度,重新撲向了九羽。

她初入五道境,根基尚不穩,此刻她卻要壓下所有的傷,榨乾五道最後一點神妙,與她立決生死。

九羽持著劍,抖出重重幻影,精準地切斷趙襄兒劍的來路,她們劍鋒相觸,同樣的招式鏡像般相撞,像是兩道絞在一起,飛速轉動的鋼。

九羽冷笑道:「你會的招式我都會,而我有的……你卻沒有。你如何勝?」

趙襄兒的心中,危險的徵兆陡然騰起,她立刻抽身後退。

趙襄兒先前停留的地方,赫然懸浮著一個光彩奪目的氣泡。

「世界?!」趙襄兒微驚。她看不見九羽的臉,但知道她在笑。

九羽道:「世界從來都是我的權柄,而非你的。現在,我已將它取回。你放棄吧……」

九羽的劍刃上,朱雀神火燃燒了起來。

世界權柄附著其上。

只要她觸碰到趙襄兒的劍,便能將她瞬間納入自己的國里,成為刀俎上的魚肉。

趙襄兒看著她的劍刃,卻又露出了淺淺的笑。

不知為何,她的心情出乎意料的愉悅。

「放棄?」趙襄兒眉目如刀,「我怎麼能放棄呢?」

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了那個夢境全部的意義。

她所會的,九羽並非都會。

那個夢境里,九羽並未容納其中。

十六歲至此,自己早就該死去的。

但,觀主?師尊?不知如何稱呼,總之是素未謀面的恩人……這麼多年,你幫我越過了千難萬險走到了今日,從未拋棄過我。

您都沒有放棄,我又怎能放棄我自己!

道古純陽卷在體內燃燒,太陰之目取代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

九羽微異間,趙襄兒持著劍刃,主動迎了上去。

隱約間,她聽見了少女的耳語:

「你們何苦擾我?」

……

天竺峰上,月亮永遠停在了子時。

寧長久背著司命,一手扶著她修長的玉腿,一手去攀抓月光中的塵埃雲,他永無休止地躍動著,像是純粹白光中不起眼的黑點,少年的瞳光已經乾澀,嘴唇皸裂,聲音沙啞得像是最老的烏鴉。

他還在堅持說著話,但說的是什麼,他自己也聽不清了。

司命靜靜地躺在他的肩頭,散亂的銀髮水一般淌下,有的垂掛在他的白衣上,有的順著衣襟淌入,輕觸著寧長久傷痕纍纍的胸膛。

銀髮搔得脖頸微癢。

寧長久體會著這種癢,把它當成了司命對於自己話語的回應。

她是他唯一的傾聽者。

月光像是長長的,垂天而下的河流,他們徜徉其中,逆流而上,以塵埃云為階,緩緩遠離人間,走到月的上面。

「你明明很好,卻總裝壞。」

「你明明那麼喜歡嫁嫁,卻總變著法子欺負她。」

「你明明喜歡我,又說著憎恨。」

「你這麼心口不一啊……這次你說要死了,也是假的吧……」

寧長久斷斷續續地說著。

他希望肩頭的女子醒來,揪著他的耳朵,清叱著反駁自己。

但她安靜得出奇。

幸好這束月光確實有神奇的魔力。

司命最後一縷微弱的息始終在脖頸間輕輕縈繞,她此刻的美麗無法描述,在眾生的話本里,想要再將這種美推向更高|潮,便唯有死亡能使其升華。

但寧長久不要這種升華。

冥君早已隕落,誰來問他索命?

他咬緊牙關,提著一口氣,在月光的塵埃雲里不停攀躍。

崑崙不知其高,他不知疲倦。

一切寧靜。

此刻的寧長久並不知道,這寧靜的背後意味著什麼。

萬妖城外,白銀的身影澆築而成,突兀出現。銀色的裙袂拂過田野。

周圍的花草樹木感應到她的到來,如被霜風吹煞,紛紛伏倒。

白銀女子看著通天的光柱。

她伸出了手。

一柄白銀巨劍在手中形成。

劍足足有她兩個人那般大,她高高舉劍,勢欲劈落。

崑崙雖美卻也脆弱。

她是白銀雪宮的神官,足有一劍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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