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五十九章 舉頭望明月,回首白雲低

……

古靈宗晴朗的夜空忽然被陰雲遮蔽了,漫天星斗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潑天的大雨。

子時還未到來,陸嫁嫁入睡不久,便被窗外的驚雷震醒。

她穿著單衣從榻上坐起,側身望去。

紙窗上時不時有電光潑下,窗邊的帘子與陳設閃動著煞白之色,她聽著雷聲與雨聲,心中泛起了極端的、不好的預感。

小齡還盤著身子在旁邊睡著,她似也做了什麼噩夢,嬌小的身軀一顫一顫的。

陸嫁嫁掀開些被子,悄無聲息地下榻,她越過鑲玉的烏紗屏風,來到了窗外,幽幽閃動的光將她貼身的白衣照亮,滿頭青絲亦呈現著鴉青般的顏色。

怎麼會突然下雨呢……

陸嫁嫁輕撫胸口,眉尖似觸了冰霜,輕輕顫著,她隨手取了件外裳披著,打開門,玉足觸在涼如雪地的磚上,她凝神向北望去,那是萬妖城的方向,可除了茫茫大雨,她什麼也看不到。

她總感覺自己要永遠失去什麼了……

當初她眼睜睜地看著寧長久躍下深淵,便是這樣的心情。

是我想多了么,還是說……

雲一般垂下的袖裡,陸嫁嫁緊掐著掌心。按理說自己的劍心雖不算多麼完滿,卻也絕對稱得上是通靈剔透,怎麼會因為一場暴雨而亂了呢。

陸嫁嫁立在檐下,纖勻的身子在雪衣中緊繃著,她正失神,耳畔忽有女子的聲音響起。

「這場大雨,落得委實蹊蹺。」

陸嫁嫁微驚,轉過頭,卻見白茫茫的雨里,柳珺卓支傘佩劍,身影在黑暗的雨里緩緩浮現,一襲劍裝雖大風拂動,卻如松柏蒼勁。

她看著陸嫁嫁雨中孤單的身影,道:「又在想你徒弟了?」

陸嫁嫁看著她,問:「你怎麼來了?」

柳珺卓道:「這場雨不對勁,我猜到你會醒,所以來看看。」

她走到九幽殿寬大的檐下,收好了傘,清冷的眉目帶著水氣。

陸嫁嫁問道:「這場雨哪裡不對?」

柳珺卓道:「我也說不上來,但今夜是無雲的,這場雨好像龍王叫來似的,說來就來,毫無道理。」

陸嫁嫁輕輕嘆息,問:「二先生也不知道么?」

柳珺卓道:「我先前在周遭御劍尋過一遍,還上了高空探視過,沒有發現任何神力波動的痕迹。總之……很奇怪。」

陸嫁嫁聽著,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那條紅色的鯉魚。

陸嫁嫁道:「這些日子中土天象本就混亂,應該不是大事吧。」

柳珺卓看著她的側顏,問:「司命與你徒兒,去萬妖城了?」

陸嫁嫁微驚:「你……怎麼知道?」

柳珺卓道:「你時時北眺,北面也只有那一座城了,聽說你們在收集幽冥的權柄,若我所料不差,應該有幽冥權柄遺落妖城了吧?」

陸嫁嫁沉默了會,輕輕點頭,道:「嗯,二先生真是神機妙算。」

柳珺卓看著她眉眼,發現她此刻神色柔和,肌膚在雷光中跟欺霜賽雪了幾分,帶著淡淡的嬌弱,遠不似白日里那般盛氣凌人,倒是我見猶憐。

陸嫁嫁抬起眼眸,認真地看著柳珺卓,問道:「二先生深夜尋我,是有何事?」

柳珺卓問:「你的身子恢複得如何了?」

陸嫁嫁微微疑惑,道:「今日一劍並未受什麼傷。」

柳珺卓看著瓢潑大雨,道:「那最後一場比試,我們提前開始吧。」

陸嫁嫁輕聲問:「為何?」

柳珺卓認真道:「因為你的劍心越來越亂了,你每站一個時辰,勝算便少一分。」

陸嫁嫁身軀輕顫,她被對方看穿了心事,抿唇低首,道:「我沒事,不過是些思念而已,無大礙的。」

柳珺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但願如此。」

「嗯,我想再睡會兒。」陸嫁嫁施了一禮,緩緩回身,走回了屋中。

門輕輕掩上,將雷雨隔絕在了背後。

柳珺卓立在門口看雨,並未離去。

夏日還未到來,暑氣卻已在燥熱中流竄了起來,柳珺卓在門口立了半個時辰,雨勢沒有變小的跡象,她正想離去,身後,開門聲卻再次響起。

她回過頭,看到陸嫁嫁立在門口,烏髮凌亂,細長的蛾眉下,那雙秋水長眸竟有些紅腫。

柳珺卓收好了將要打開的傘,回身看她。

陸嫁嫁抬起頭,認真道:「最後一劍,便在今夜吧。」

誠如柳珺卓所說,這場不合時宜的雨里,她的劍心越來越亂,根本難以入眠,倒是胸腔內似有劍氣激蕩,想要一劍斬斷這場大雨,不吐不快。

柳珺卓輕聲嘆道:「你又少了一成勝算。」

陸嫁嫁問:「原本有幾成?」

柳珺卓淡然一笑,道:「本就沒有勝算。」

門輕輕掩上。

大雨里,高崖上,魚王住在湖邊的山洞裡,眺望著幽月湖,湖水中,那條紅色的鯉魚在水中翻動著身軀,時不時躍出水面,露出紅色的背脊。

它神色凝重。

它並不知道這條魚到底何方神聖,但它知道,這滿天大雨定是因它而起。

這條魚究竟要做什麼呢?

魚王正想著,便見大雨中移來了兩把傘,傘下女子的身影在雨水中模糊不清。

真是陸嫁嫁和柳珺卓。

紅魚悄無聲息地潛入湖底。

她們在水面上分立開來,陸嫁嫁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

足下雨滴打落,滿湖漣漪。

……

漣漪一圈圈地散開。

流火飛濺。

趙襄兒持著劍,黑色的勁裝掠過火焰匯聚的湖泊,足尖點落之處,一圈圈微小的波紋漾開了。

孔雀明王的頭顱輕移著,五彩斑斕的,宛若琉璃石珠的妖瞳追蹤著趙襄兒的身影。

趙襄兒的身影在火湖中不停起躍著,孔雀明王的身影逼近之時,她忽地返身躍起,悍然遞劍,劍光白影吞吐數十丈,刺向了孔雀明王的脖頸。

孔雀明王冷眼看她,甚至沒有閃避,只是抖著屏風,真言法印便隨之震出,如一根根金色的佛指按下,碾向了少女的所在,指尖落處,皆開著金色的蓮花。

趙襄兒嬌小的身軀在佛光中閃動著,她咬著充斥著血絲的牙齒,九羽忽然在足下出現,她踩在九羽背上,借力猛蹬,穿梭過金影,身軀如釘子,扎在了孔雀明王的脖頸上。

可她還未立定,萬道金光便紛至沓來,雨點般密集地打在她的身上。

趙襄兒雙手交錯身前,連忙調動靈力防守,可她的防禦很快被擊潰,孔雀猛地一唳,脖頸怒甩,雙翅振起大風,將趙襄兒掀飛了出去。

少女墜落的身影宛若黑色的球,她在地上猛地彈躍了幾下,避開了後續的攻擊,才堪堪停下,她劇烈地喘息著,身體滾燙,兩袖的臂裳已被攪碎,細勻的小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傷勢來不及痊癒,還在滲血,沿著她掌心的紋路淌著,自紅傘傘尖滴落。

有一日的交鋒,她幾乎油盡燈枯了。

先前,她在展開世界,於千鈞一髮之際將孔雀明王納入其中時,她本以為勝負的關鍵點要來了,可結局遠遠出乎了她的預料,她的世界之中,孔雀明王直接輕而易舉地飛了出去。

傳說竟然是真的,當初曾有佛陀以三千世界困它,孔雀遨遊太虛,破三千世界,最後更將佛陀吞入了腹中!

壓箱底的權柄被不費吹灰之力地破解,少女如斷一臂,陷入了毫無希望的苦戰之中。

她的靈力在長時間的戰鬥中幾乎蒸盡,渾身的傷勢將她的身影越拖越慢,痛意帶來的是持續的疲憊,許多次出劍之時,她甚至心神恍惚,險些直接倒頭睡去。

要死在這裡了么……趙襄兒微微抬頭,如畫的眉目寂冷,鮮血從發間淌下,滑過瓷白的面容,自細尖的下頜滴落。

滿身的傷痕是一柄柄潛在的刀子,當傷勢到達極限後,它們便會一齊爆發,化作千刀萬剮,將她送入地獄之中。

孔雀的真言法印再次花哨地壓來,屏風上的九輪太陽更加熾烈。

趙襄兒驚心動魄地閃避著。

法印的速度卻更快,精準地轟在了她的背上。

趙襄兒結結實實地受了一擊,身軀被擊飛了出去,撞斷了好幾根岩灰的柱子,她掙扎著想從煙塵中拔起,烈日之箭再次毫無花哨地刺來,周圍的空氣被灼燒得扭曲,她哪怕即使開傘,身軀依舊被再次撞飛,狠狠砸入岩灰之中,鮮血飛濺。

她艱難起身,真言法印如雨而下,孔雀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的叫聲在耳畔不停回蕩,大腦之間,似有一柄剪刀刺入,不停翻攪,破開的血肉里,更有惡魔扭曲鑽出,發出銳利的狂笑。

趙襄兒默念靜心之訣,壓下了這些幻境,她纖細的睫羽沾滿了血污,難以睜開,身子避之不及,再次被如雨的真言打中,砸到了空氣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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