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朝辭白帝彩雲間

女媧娘娘。

對於這個稱呼,神御無動於衷,她平靜道:「仙廷破碎,萬仙墮落,君皇神帝或灰飛煙滅,或入輪迴轉生,歷經千年,早已面目全非,我亦非我了。」

劍閣大師姐依舊不解:「像您堪稱這樣的始祖,為何會甘願成為他人弟子?貴觀觀主,究竟何人?貴觀觀中,又皆是何人?」

神御淡然一笑,她立在湖面上,世界宛若冰封,唯他們的交談聲清晰回應。

「都是同道中人。」神御淡然一笑,說道。

劍閣大師姐想了想,又問:「敢問過往仙廷諸仙,如今還剩多少?」

神御直言不諱:「十不存一。」

神御的話語云淡風輕,卻透露著古老的血腥氣。

劍閣大師姐亦有所感,她的話語肅然而沉重:「太初神戰,蒼穹碎裂,娘娘正四極,通陰陽,殺鬼神,平洪水,更有鍊石補天之壯舉為世人銘記至今,如今蒼穹安然,你為何非要倒行逆施,去在捅個窟窿?娘娘,你……所求究竟為何?」

神御反問:「劍閣所求又是為何?替天行道么?」

大師姐毫不猶豫道:「維護天道存續。」

神御微微一笑,道:「維護天道?如今是白藏年,倒是應了為虎作倀四字。」

大師姐稍一沉吟,問道:「女媧大人,您可曾去到過人間王朝?」

「何意?」神御反問。

大師姐認真解釋道:「人間王朝,歷來都有興衰更替,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姓誰並不重要,它未曾危害蒼生,又何必理會?五百年前聖人一意孤行,最後不也只是換來一個伏屍百萬的災難下場,只使得天下更凋敝萬靈不聊生!數百年都未能回緩。如今世間修生養息,終於換得四海太平,人間有宗門維繫,天上有神國鎮守,萬民安樂,萬靈盎然,古神的時代已經過去,神國之主亦不插手人間,我們應當享此盛世,何必多此一舉?」

神御靜靜地聽著,倒是難得地贊同道:「五百年那場災難,確實太大了。」

大師姐皺眉,道:「既然如此,你們又在做什麼?」

神御說道:「你相信天理,可你真的知道,你所信奉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么?」

大師姐認真道:「天理當然是天地衍生的規則,譬如你在國中,便要遵循國法,你想要自由,將國法砸個稀爛,但這種自由能使國更好么?」

「天理並非國法,而是苛政。」神御幽幽道:「你所信奉的天理,是早就被篡改過的東西,但你太年輕,你出生之時,它已存在,所以你並不抗拒,甚至覺得它就應該存在。」

大師姐反駁道:「你們總說天道是魔鬼,可又拿出了什麼證據?憑什麼讓要押上整個天地陪你們去賭一個可能?還是說,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騙局,你們所想要回的,只是自己的神庭?你們高居神位時,願意心懷蒼生,失去神位後,蒼生便是任你們擺布的棋子?」

「我對神庭從不眷戀,也懶得用蒼生行棋,徒增性命而已。」神御輕輕笑聲,她的身影在冰封中顯得孤單,「你要信奉你所認為的真理,我不勸你,但總有一日,你會發現,這個世界根本不是一個國,而是一口早已架好了柴火的鐵鍋,億萬生靈燉煮其間,此刻水尚溫暖,你們徜徉其中,不想離去,我能理解。」

大師姐微微蹙眉,她眸光微動,劍心卻是堅定:「天理賜予我強大的境界,通達的神念。我能感受到它的光明,你又能拿出什麼證明?」

神御笑了笑,道:「我無需證明什麼的,這是我要走的路,我不求認可。」

大師姐看著那襲銀湖上若隱若現的青裙,身邊的劍重新構築起來,密密麻麻像是蛇的骨頭。

「萬妖城的是你的小師弟?」大師姐忽然問。

神御微笑著點頭,道:「是啊,幸虧小師弟藏得還算好,沒在我們找到他之前被你們殺掉。」

大師姐眯起眼眸,道:「當初聖人被鎮殺之前,據說曾有預言,下一個五百年,將再有聖人出?」

神御說道:「這是劍聖告訴你的吧。」

大師姐沒有回答,只是問:「若聖人死前之語為真,那此世之聖人,十有八九是你小師弟吧?」

神御唇角笑意浮現,「我師弟可成不了聖人,他那樣的人,紅顏障目,多一世不如少一世啊……」

大師姐卻認定了,此代的聖人是那個名為寧長久的少年。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他前世是誰?」劍閣大師姐問。

「這可不能說,說了師尊會罰我的。」神御看著劍光環繞的女子,笑道:「我很少這般心平氣和與人聊天,若非你要前往萬妖城,我可懶得找你。」

大師姐並未覺得自己被侮辱了,反而更生戰意:「還請女媧娘娘賜教。」

神御卻道:「你的劍意還遠遠不足以對我出手,讓你師父來吧。」

大師姐道:「時代早已改變,你們這些舊神……太過倨傲。」

「是么……」神御仰起頭,不由回想起了漫長的過往,千年的時光對於神靈而言亦是冗長。

最初的年代裡,所有登上仙廷的神靈,皆是人,他們得到了仙廷應運而生的元初權柄,塑成了真正的神體與神心。

他們是第一批飛升者,也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飛升者,此後再無人能複製他們的成就。

他們各自有自己獨有的神名,女媧、盤古、刑天、東皇……

於是那個年代裡,除了太初六神之外,又一股勢均力敵的勢力崛起——仙廷。

他們是亂世的應命之人,那時候第七神剛被殺死,人間的規則被打破,在亂世中隱忍不知多少年的大修士們,一同衝破了瓶頸,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時候,他們甚至不需要書寫天碑。

後來他們才知道,過去他們無法飛升的原因,便是沒有領悟到天碑的奧秘。而第七神死,天地規則被打破,未來得及重建,便早就了這一群以力飛升之人,此後天道重新確定,天碑的規矩才被修復。

那時候的神明們,各個神通廣大,在與古神、舊時神祇以及後來的暗主爭權中,留下了數不盡的壯舉。

只可惜,最後的結局眾人皆知。

仙廷崩碎,萬仙墮落,十二神國伴隨著新的秩序確定,維繫天道,成為世界之鐵律,數千年不可動搖。

總之,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了……很多時候,她甚至會懷疑,當初那個為蒼穹補天之人,與現在的自己,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前方的銀湖上,劍閣的大師姐已在一念之間布出了萬劍之陣,整個銀湖都被劍光照亮,此處不似湖泊,而像是一個劍國,凡踏入者,皆有死無生。

周圍不再安靜。

如銀的湖水泛起了波瀾,劍掠過半空,激起了纖細的風,星光鋪滿上方,似在微弱地閃爍。整個世界像一個將熄的殘燭,這是寂靜將被打破的徵兆。

神御目視萬物,冷冷道:「誰讓你們說話了?」

萬物噤聲,重歸寂靜。

包括劍閣大師姐的劍。

神御走在劍的國度里,猶若閑庭散步,她抬起青袖,袖劍劍光縈繞,「讓我看一看,劍聖到底教了你些什麼,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人間第一人的名號。」

銀湖乍破。

……

司命醒來的時候,寧長久正靠牆而坐,調息運脈,周轉劍訣。

司命吐了口氣,定神之後立刻揉了揉眉心。

什麼也沒有觸摸到……

幸好,沒有奴紋,只是一場夢。

最近的夢真是越來越古怪了啊,境界越高,夢境的內容也就越清晰么?

司命這樣想著,緩緩抬頭,望向了窗外的雨。

「醒了?」寧長久調息過了一輪周天。

司命穿著單薄的衣裳,明明睡了一夜,神色卻更疲憊了。

她從床榻上起來,並未起身,腳觸著微涼的地板,低垂著頭,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垂在胸前的銀髮,眉目清冷,似在想事。

寧長久看著她,問:「有心事?」

「沒有。」司命答了一句,也問:「你是在練什麼功法?」

寧長久道:「這是我新悟的道法。」

司命並未追問,她梳理著長發,問:「你最近……有沒有做什麼奇怪的夢?」

寧長久只當是自己又說奇怪的夢話了,而那夢話必定與襄兒有關。

他矢口否認,道:「沒有,近來夢裡,多只是追憶往事。」

「追憶往事?」司命的聲音有些輕,道:「你有什麼無法放下之事么?」

寧長久道:「過去的事哪有無法放下的?無法預料的未來才是唯一值得擔心的。」

司命沉默了會兒,一向喜愛譏諷寧長久的她,難得地附和起來:「嗯,你說得對。」

寧長久一凜,有些不習慣,心想你這是在夢中被揍了么,怎麼今日這麼乖?都有幾分賢妻良母的潛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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