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可觀里讀書聲

樹隙間的光泛著淡淡的、柔光般的翠色,陽光將道觀照得澄凈,遠處的牆根邊,時而有蛩鳴聲傳來,細絨般的蒲公英種子伴著清風吹起,掠過他們的發梢。

青衣的少年與白裙的少女靠著背,躲在樹蔭下讀書。

天空似被驟雨洗過,絮狀的雲零零碎碎地鋪著,道觀的脊檐在遠處鋪著平緩的弧度,青瓦鋪得齊整。

寧長久感受著這樣的美好,他偶爾從書海中輕輕抬頭,看著樹蔭外的陽光。

陽光前所未有得明亮。

趙襄兒亦輕輕抬首,少女古靜的面容望著太陽,靈秀的臉柔和著。

皇城連綿的陰雨猶在昨日,道觀中流爍的光便有不真實之感。

大樹下,時間的流速也緩慢了下來。

斑駁的光緩緩移至樹葉,在他們的衣裳上打著轉兒。夢境還未過去。

寧長久輕輕開口:「襄兒師妹。」

「嗯?」趙襄兒下頜輕抬。

寧長久回過頭,便看到一張映著斑駁春光的臉。

「一直在這裡看書,會不會無趣?」寧長久忽然問。

趙襄兒甩了甩頭,用馬尾打了一下他的腦袋以示懲戒,認真道:「這等典籍只令人手不釋卷,你若只是想陪我看書,敷衍應付,那確實度日如年,你也不必這樣。」

寧長久微笑道:「怎麼會覺得乏味呢,這書我也很是喜愛,我還喜愛喜愛這本書的人。」

趙襄兒對他這一套已經免疫了,她輕輕合上書,道:「我與你可不是一本書。」

寧長久心想,當然不是,我的是天書,你的是無字天書……哎,雖是夢境,但有紅袖伴讀,也不應再奢求其他。

只希望這樣的夢能夠做久一些。

寧長久好奇問:「襄兒師妹,你喜歡這裡嗎?」

趙襄兒目光悠悠,道:「這裡上接雲月,下見群山,景緻宜人,是心安處。」

寧長久問:「比起你的趙國呢?」

「我的趙國?」趙襄兒不悅。

寧長久稍怔,立刻改口道:「我是問我的娘家。」

趙襄兒輕輕搖頭,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寧長久的品德——原來是自幼不正經!

「趙國當然也很好,我從小在那裡生長,宮裡的姐姐妹妹對我都很好的,對了,宮廷中還有一棵大榕樹,和這棵樹差不多大,我以前很喜歡爬樹的。」趙襄兒回憶著。

寧長久心中一動,道:「我不太相信。」

趙襄兒問:「不相信什麼?」

寧長久道:「我不相信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小姑娘會爬樹。」

「細胳膊細腿?」趙襄兒唇角勾起,帶些狡猾之色的眼眸眯著,宛若新月,她笑道:「你是沒有被毒打過哎。」

寧長久道:「我們身旁就有棵樹,你試試?」

趙襄兒哪裡會服輸呢,她把手中的書卷扔到寧長久懷裡,道:「幫我看好書,我讓你開開眼界。」

「師妹放心。」寧長久接過書,笑著說。

趙襄兒捲起了道袍袖子,露出了白皙幼嫩的藕臂,她沒有動用一絲一毫的靈力,輕輕一躍,熟稔地抱住了樹榦,她在樹榦上的身影不是爬的,而是用竄的,像是一隻靈巧的小貓。

趙襄兒幾個躍動間便來到了第一根可以立足的枝幹上。

她半蹲於枝,扶著樹榦,目光向下,挑釁似地看著寧長久,道:「如何?有什麼話說?」

寧長久盯著她,露出了讚賞的神色:「襄兒……確實讓我大開眼界。」

「大開眼界?」趙襄兒神色微變,她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立刻伸手壓住了自己的白裙,少女倏然抬頭,雪白的頰上泛過霞光,更多的則是惱怒,「寧!長!久!」

原來騙自己爬樹是為了在下面偷看……找死!

趙襄兒擰了擰手腕,眼眸眯起,猶如細劍。

寧長久暗道不妙,這眼神,他過去在臨河城時經常看到,當時他可是被襄兒揍得服服帖帖,被女帝威嚴震懾了許久。

寧長久想要逃跑,但為時已晚。

趙襄兒靈巧地從樹上躍下,一個箭步間竄到他的身後,將他撲到在了柔軟的草地上。

夢境里,寧長久感受不到什麼靈力的流動,他與趙襄兒的打架和村童決戰麥田沒什麼區別,兩人在草坪上相互抱著,廝打著,拳拳到肉,頗具觀賞性。

最終,小獅子一般的襄兒更勝一籌。

她與寧長久在一頓見招拆招的扭打之後,佔據了上風,雙腿夾著他的腰,將他狠狠地壓在身下,她鉗制了他的雙臂,清清冷冷地盯著他,道:「你在下面看什麼呢?要不要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

寧長久詭辯道:「是你自己要爬的,你要逞威風,我可沒有逼你……啊!」

趙襄兒一把捏住了他的耳朵,道:「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寧長久技不如人,只好求饒:「襄兒姑娘饒命。」

「你值得被饒命嗎?」趙襄兒不撒手。

寧長久道:「你要是打傷了我,師尊出觀也不好交代呀。」

趙襄兒想起了他在現實世界處處留情的模樣,咬牙切齒,抓起散落在旁邊的書,捲起來,狠狠打了下他的頭,道:「你就是個屢教不改的性子,我今日打死你,也算是為師尊分憂了。」

寧長久看著眼前韶顏稚齒,泛著惱意的面容,覺得自己該振夫綱,道:「我看你小姑娘家家的才讓你,你不要不知好歹,逼我出手!」

趙襄兒半點不懼,她哪裡不知道十六歲的他有幾斤幾兩,哼,就算來一百個也不夠自己一隻手打的!

「我看你是活膩了!」趙襄兒捲起了袖子。

春風忽起,蒲公英在風中纖細地吹著,草地上,青草與花都被壓彎,明艷的光下,他們的衣袂沾著許多零碎的花與草,猶帶殘香。

原本約定好認真讀書的兩人,就這樣在毯子般的草地上,滾來滾去。

一陣昏天黑地的混戰之後,寧長久被徹底擊敗,向趙襄兒投降。

趙襄兒紮起的馬尾也在糾纏中散了,漆黑纖柔的發披散了下來,粘在她雪嫩的頰上,少女終於找回了場子,出了口惡氣,她發現,和寧長久講道理果然不能鬥嘴,還是要用武力!

寧長久躺在草地上,感受著少女雙腿緊繃的殺傷力。他甘拜下風之餘,只好安慰自己,輸給老婆並不丟人。

嗯……更何況是夢境的緣故,可能是自己潛意識覺得襄兒比自己厲害吧,但若再來一個三年之約,他有很大的信心可以把襄兒揍得乖乖巧巧,喊著夫君求饒。

趙襄兒得勝,心情大好,她看著寧長久清秀的臉,忍住了想去捏一捏的慾望,雙手環胸,稚嫩的檀口間,她老氣橫秋地諄諄教導起來:「以後切莫再動什麼歪心思壞腦筋,好好讀書,乖乖聽本師姐的話,懂了嗎?」

寧長久隱忍著答應了下來。

兩人打得凶,和好得也快。

趙襄兒握著書卷,坐在蓮池邊,正看著書,她赤著雪嫩的足,晃著纖細白皙的小腿,滌著浮萍映影的池塘,柔軟的裙擺下,漣漪自那不染纖塵的足尖漾開,小巧的足趾上,陽光映照,將纖薄的玉甲照出了貝母般的光澤。

寧長久躡手躡腳地來到她的身後。

趙襄兒看書的目光微停,她腦袋微仰,道:「想做什麼?又不記打了?」

話音才落,她便感覺有什麼落在自己的頭上,趙襄兒微怔,手觸了觸,然後身子前傾,看著池塘中映著的自己,只見她的頭上,多了一個編織漂亮的、編織緊密的花圈。

趙襄兒幽幽道:「哼,送我花圈?這是巴不得我早些死么。」

寧長久道:「這是草圈,花可不好編。」

「人家小花小草好生生長著,被你惡人扯下來,毫無惜物之情!」趙襄兒譴責道。

寧長久真誠道:「帶在我頭上是暴殄天物,但戴襄兒頭上,就是女帝殿下的皇冠了。」

趙襄兒神色微動,她咬著唇,不停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被花言巧語騙了。

她面色清冷,道:「我可沒有你這般不愛讀書的臣子,你被罷免了!」

寧長久無辜道:「殿下好狠的心呀。」

趙襄兒驕傲道:「我這是清君側!」

寧長久笑了笑,道:「襄兒,你初來觀中,我帶你去走走看看吧。」

「你是成心想要打擾我讀書了?」趙襄兒氣鼓鼓地說道。

寧長久道:「只是換個地方讀書。」

說著,他抓住了趙襄兒的手腕,趙襄兒輕輕掙扎,被他拉著起身。

「等等,我還沒穿鞋哎。」趙襄兒帶著花冠,散著長發,半推半就地隨他一起去參觀這座她還未來得及仔細打量的道觀。

恰是正午,太陽當頭,沿著道觀的中軸線照射了下來。

寧長久帶著趙襄兒從師尊閉關的神殿出發,向外走去。

「這裡是神歷殿,殿中供奉三位道門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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