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三十五章 如意

司命平靜地盯著眼前的鏡,光滑的鏡面里映著她的臉,女子纖長的指節扣在木梳上,水一般的長袍自臂間滑落,堆於肘彎,露出了雪嫩纖細的臂,她一手挽著發,一手持梳自發間滑過,如扁舟淌過白銀的河。

寧長久靜靜地看著她,發現她發間帶著微微的濕漉。司命這般的神女無論是肌膚還是衣裳,皆是纖塵不染的,但她依舊會時常沐浴,以純澈之水滌盪身軀。

寧長久盯著果盆,看了一會兒後,目光悄悄掠過四周,尋找有沒有果皮的痕迹,但司命顯然起得很早,將周圍的一切都打掃了個乾淨。

司命察覺到寧長久醒了,但她視若不見。

昨夜他抓著自己的手,握了半夜,口中時不時說出一些奇怪的話語,這讓她很是氣惱,所以等寧長久夢魘平復之後,她便破例用天河聖瀑與幽谷深泉之外的水滌盪了一番身軀。

寧長久才想說話,便聽司命問了起來:「你和柳希婉是什麼關係?」

寧長久一震,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我晚上說什麼了嗎?」

司命目光一瞥,掃了一眼他的臉,唇角傾起,冰眸間泛起了失望之色。

她此刻幾乎篤定,昨夜寧長久做的是春夢了……這萬妖城妖精眾多,他們與山林間穿行了許久,或許是沾染了什麼不為人知的邪穢之物,勾起了內心深處的夙願……倒不算什麼大事,只不過紫庭境巔峰還無意沾染這個,說出去總是丟人的。

更何況……他的夙願竟然是……

司命眯起了含著蔑然之色的狹長冰眸,她的舌尖輕抵唇瓣,緩緩掃過,柔軟的唇兒染上了水潤的珠光,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寧長久,道:「你做了什麼夢,你自己心裡不清楚么?還來問我?是……心虛了么?」

寧長久低著頭,靠著床壁,手輕輕壓著腦袋,回憶起了昨夜的夢。

夢中他回到了不可觀里。

不可觀籠罩在幽暗的夜與淺淡的光中,他立在觀前向下望去,大河鎮上,花燈緩緩飄起,飛上夜空,成了寒月玉殿中的點綴。

一切都和當年一樣。

寧長久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他許久沒有做這樣的夢了,所以他也並未急著醒來。

接著,他仰起頭,三萬頃瓊田之間,玉鑒高懸,那襲熟悉的青絲白衣在眸中載沉載浮。

「師尊……」寧長久心中一凜。

卻見師尊在月光中婆娑縹緲的身影緩緩立起,她似是立在一面銀色的戲台上,於玉霄蟾宮,折桂為劍,輕盈轉身。

「師尊……」寧長久忽然發現,自己想不起她的名字。

心魔!

他立刻意識到了。

當初紫庭境的心魔劫里,他的心魔是九嬰。但他知道,他真正的心魔永遠是前世那個月圓飛升之夜,是觀中之門洞開,師尊持劍而出,一劍斷其長生飛升之路的畫面。

但心魔劫映不出真正的隱秘之事,故而選擇了九嬰。

難道……這是自己邁入五道的契機!

寧長久心頭一震。自己雖已在紫庭巔峰,但這一抹契機依舊來得太過突然,玄之又玄的感悟在識海騰起,他心中一凜,在師尊拔劍轉身之際,他亦拔出了背後的劍,神色肅然。

既然是心魔。

既然是夢。

那我便順手於夢中斬心魔吧!

這個念頭才起,他體內的靈力立刻沛然難擋地爆發了出來,掀起了山呼海嘯之鳴,振動的衣袍炸起雷鳴之音,飛卷的長髮舞如狂驟之風!

這種力量……寧長久握著劍,霍然抬頭。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回到了前世境界巔峰之時。

這是五道之頂,半步傳說!大道近在咫尺!

寧長久感受著體內的力量,他自信,他只要握著這柄劍,便可斬破一切心魔!

少年拔劍,於雷霆震響中破空而去,斬向了月亮。

結局亦是可想而知的。

寧長久與司命一樣,被賦予了超越巔峰的力量,卻依舊被月亮中那道影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數個時辰之後,寧長久單膝跪地,喘息著拄劍,他艱難抬頭,盯著那道身影,宛若回到了前世,絕望中幾乎握劍不穩。

打不過師尊並不絕望,無法戰勝自己的心魔亦不是真正的夢魘。

最可怕的是……

木門與地面的摩擦聲在耳畔響起,那是觀門洞開之聲。

寧長久回首望去,那是令他心神顫慄,頭皮炸開的一幕!

觀中的弟子走了出來。

可最先走出來的……竟是趙襄兒!

襄兒穿著一襲他從未見過的紅裙,精緻的面容說不盡的秀氣與仙意,繁複盤編的墨發間,冠如纖金,更將她的氣質襯出了威嚴與神聖。

她走下階梯,紅裙曳地,微仰螓首,黑白分明的眸光里,卻只映出了月亮。

接著,墨發白裳,腰佩古劍的清麗身影從她身後走出,女子容顏柔美清冷,姿影窈窕娉婷,如瑤池之蓮,又如蒼勁之劍,如玉如虹。正是陸嫁嫁!

「嫁嫁……襄兒……」寧長久輕聲呢喃,預感不祥。

趙襄兒與陸嫁嫁立在花燈漫天的月光下,趙襄兒取出了紅傘,陸嫁嫁拔出了明瀾。

「襄兒……嫁嫁……」

寧長久瞪大了眼,又見銀髮墨袍的司命持著玉足,從觀中緩緩走出,她披著銀紋勾勒的神袍,玉顏如神,似要隨時乘風而去。

「雪瓷……」

寧長久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師兄師姐變成了……

接著,寧小齡亦從觀中走出,她不再是小狐狸,而是變回了原來嬌俏動人的模樣,她仰起頭,面容清冷得彷彿她的師父,月光與她相照。

她的身後,立著一個一襲紅衣的女子,女子很美,很冷,她握著劍,如殺戮之後染血的鬼,寧長久怔了一會兒,才認出她竟是邵小黎。此刻她的氣質和襄兒倒是相近的,只是一個如立九霄,一如如臨九泉。

之後是一個剪著短髮,一身緊身勁裝,看上去有些刁蠻和傲嬌的漂亮少女。

正是才分別不久的柳希婉。

她們紛紛抽出了自己的劍。尤其是柳希婉的白銀之劍,與自己相隔遙遠,卻有著冥冥中的感應。

寧長久輕輕呢喃著她們的名字。

最後,觀中又走出了一個白衣少年——正是自己!

寧長久意識到這是夢,要不然怎麼會是全局的視角呢?他也竭力說服自己這是夢。因為……

這些與他羈絆極深,乃至魂牽夢繞的女子,開始仗劍飛升!

飛升……

「不要飛升……不要飛升!」寧長久想起了豢龍者的慘狀,他明知是夢,依舊目呲欲裂,撕心裂肺地喊著。

可她們卻無法聽到。

她們飛向了月亮,明明是再朝自己靠近,卻更像是遠去。

震驚與木然之間,一柄劍從胸膛穿過。他後知後覺。

那是師尊的劍。

夢境破碎。

寧長久醒來之後,看著司命的身影,內心泛起了無限的心安——幸好只是一個夢。

奇怪,自己怎麼會夢到這樣的畫面呢?

自己意識深處的心魔,已經頑固到這般地步了么?還是說自己靠近她了,所以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抹不去的陰影……終究是自己太心事重重了。

「怎麼不回答?你該不會忘記自己夢到了些什麼了吧?」司命淡笑著問道。

寧長久含糊不清道:「確實記不清了。」

司命冷笑一聲,更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那一刻值千金的夢,夢中竟還有這麼多人……呵,倒是一視同仁,來者不拒!

司命這樣想著,險些直接以梳為劍,砸上寧長久的胸膛。

寧長久道:「興許是中了什麼夢魘吧,今後……還是得更小心些,斷不可託大了。」

「嗯。」司命敷衍著應了一聲,心中斷定,那是寧長久拙劣的借口。

寧長久見她態度不佳,以為是自己昨夜有什麼不軌之舉,他看著筆直的紅線,問道:「這線未曾動過,我昨夜應該也沒做什麼出格之事吧?」

司命被抓了一夜的手,正生著氣,但寧長久這麼問,她又不能如實說,否則也太丟人了些。畢竟,她明明是有機會掙開的。之後甚至只能欲蓋彌彰地將紅線一絲不苟地扯好……想到這裡,司命更憋屈了!

「憑你也想褻瀆神靈,痴心妄想!」

她將木梳狠狠拍在桌上,震得鏡子顫了顫。

寧長久一驚,沒敢多問,起身披上外裳,走到了司命身後,接過木梳,滑入了銀色的發間。

寧長久看了一眼果盤便移去了目光,並未追問什麼。

銀髮一絲不苟地梳好。

司命緩緩起身,冷冷道:「以後訂客棧,再敢選這樣只有一張床的,我把你釘天花板上睡覺!」

寧長久總覺得自己晚上做了什麼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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