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三十二章 鬼廟

高山聳峙,大河奔流,劍虹如流星過空,撞破層雲,越高山大江,日行數萬里。其下的景緻也變幻著,從松林翠柏到蒼山白雪,四季在眼中成了縮影,各地的風土地貌以其演化萬年的模樣險峻離奇地彰顯著它的美。

司命明明立劍於高空,卻是第一次這般近地觀賞人間風景。

「過去在神國之時,塵世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張山海圖卷,近乎於平面,其間的景緻和秘密亦一覽無遺。」司命立在劍尖上,神袍如一朵迎風的黑色火焰。

她看著下方拱起的,在視線中不停倒退的地貌,輕聲說著。

寧長久問:「一個沒有秘密的世界,還有樂趣么?」

司命道:「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的,大都是庸俗凡人,只懂凡俗之小樂趣,不識仙家之大歡喜。」

「……」寧長久對於她見縫插針地諷刺自己已然習慣,他心緒無波,繼續問出了好奇很久的疑問:「一輪神國總計十三年,每位國主只鎮守一年,剩餘的十二年,神國關閉之時,你們又在做什麼呢?」

司命神色幽幽,片刻後輕聲嘆息,委婉吐言:「這亦是神國最大的秘密之一,也是五百年前,人間的大妖和大修行者,願意聯合聖人對抗上蒼的一大原因……我雖不敢確信,但我隱約能猜到,當初聖人讓天下看到了怎樣的畫面。」

她不敢多言,只要話語越過了天道法則的邊界,無上的劫雷便可能帶著沛然難擋的規則之力降下,她有信心可以逃過一劫,但寧長久便可能被頃刻鎮殺。

寧長久聽著她的話語,不由抬頭,望向了天空。天空澄明得宛若少女吹彈可破的肌膚,但其後若隱若現的猙獰是此刻的他無法想像的。

劍鳴之音繚繞長空。

寧長久又問:「這幾日,你時常誇讚人間的美,既然喜愛,卻還是不願留下么?」

司命輕輕笑著,她不再去看下方的景緻,只是道:「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真正的大美,永遠高居上方……等你境界足夠飛升之後,便會明白了。我欣賞這些美景,不過苦中作樂罷了。」

寧長久聽著,念頭悠悠。飛升么……那是他前一世的止步之處。

師尊是行刑之人。

而他現在卻在奔往那裡。他無法確定,自己奔往的是生還是死,但夜除曾給他的命數下了定論,除此以外,他亦無處可去。

司命看出他有心事,問道:「在想什麼?」

寧長久回過神,輕輕笑了笑,轉而問道:「對了,你聽說過崑崙么?」

「崑崙?」司命道:「劍閣二弟子的那把劍?」

寧長久問:「我想問,世上到底有沒有真正的,名為崑崙的地方?」

「崑崙傳說中是天柱。」司命淡淡說道。

寧長久靜靜等待後話。

司命心想,崑崙的歷史何其久遠,那幾乎是兩三千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候自己尚不是神官,自己上任之後,崑崙神柱早已轟然坍塌,廢墟都不知積於何處了,她哪裡知道崑崙的具體歷史,只知後世所有的通天之柱,都統稱為了崑崙。

與其說崑崙是某種具體的存在,不如說這個名字是一種象徵,是絕地天通之前的年代裡,人與妖可以攀至蒼天的唯一道路,是萬靈野望的凝聚體。

但對於這個解釋,她自己都是不滿意的。畢竟她方才曾對寧長久說過,過往神官幾近全知。

寧長久等不到解釋,問道:「難道崑崙的秘密亦觸犯天道法則?」

「嗯,你所有的疑問,多少都超越了規則的界限,若我還在神國為官,第一個斬的就是你了。」司命雙手負後,話語冷漠地說著:「以後這等問題埋於心中便好,小心禍從口出。懂了么?」

「懂了。」寧長久點頭,一語道破:「原來你也不知道崑崙為何物。」

「你……你放肆!」司命眉間的雪化作了火,她側過頭,慍怒叱道:「你是神官還是我是神官?總之,崑崙就是通天之物,世上一切通天之物,皆可名曰,崑崙!」

「通天之物?」寧長久心生困惑。

當年的神柱天峰早已毀去,滄海桑田的變化里,人間的許多大山亦沉入海底,最為高聳的中土四樓,亦只是越於雲端,莫說是真正的蒼穹,哪怕是距離那片墟海,也還有很長的距離。

「嗯。」司命眉目間儘是自信,她一本正經地糊弄道:「明白者自會明白,不明白者說再多也是枉然,你自行參悟,等哪日你突破五道,自會洞悉。」

寧長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司命問道:「你總問這些做什麼?這……和你的師門有關?」

司命對於他那個神秘的師門,是有著好奇的。

寧長久輕輕點頭:「有些關聯。」

司命道:「你何時離開的師門?」

寧長久胡編亂造道:「約莫七歲,後來在人間遇到了一個老道士,便跟隨了他,之後道士收了個小師妹,便是寧小齡了,那時候小齡遠沒有現在那麼可愛乖巧,伶牙俐齒得很。」

司命心中好奇,不解問道:「你這般根骨天賦,世所罕見,你師尊不將你收為內門弟子,言傳身教,竟將年僅七歲的你放養塵世,任由老道士坑蒙拐騙,浪費大好光陰,直至十六歲才開竅?修道前程可就這樣耽擱了啊。」

寧長久自嘲地笑了笑,道:「說來慚愧,師門之中,我的天賦根骨可能只能排第七。」

司命問:「你們師門一共幾個弟子?」

寧長久道:「算上我七人。」

「……」司命沉默片刻,她閉上眼,對於寧長久這般說辭並不相信。莫說凡塵,哪怕是神國胎靈母井中孕育的生命,也有極多的殘次品,寧長久這樣的,放在神國中亦是各方面皆鳳毛麟角的存在……當然,還是遠遜於應命而生的自己。

「哼,你的師父眼光也太差了些,好端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竟當做是廢石棄了。若我是你師父,定將你修道之路上的一切都推算並安排明白,然後為你選擇最優之路。」司命譏諷道。

寧長久不知如何解釋……前世師尊確實是這麼對自己的,哪怕是婚約都安排妥當。

寧長久道:「我也不知道師父到底是怎麼想的。」

司命篤定道:「你那宗門還是不要回去了,他們見了你如今的成就,說不定會心生嫉妒,反而害你。」

寧長久不知如何回答。如今白藏在上,他哪怕信任司命,也不可能將有關於不可觀的一切和盤托出,只好模稜兩可道:「我入塵世之後,師門十幾年也未有消息的。」

「恐怕已經把你忘了。」司命淡淡道。

「也許吧。」寧長久說道。

司命輕輕搖頭,將心中那隱世之宗的地位更拉低了些。

「不過反正也閑來無事,你與我講講你的宗門吧。」司命說道。

寧長久想了想,用通俗易懂的話語道:「大師姐喜青裙,管著宗中的書閣與律令。」

「書閣講究靜,律令講究嚴,這兩者豈可混為一人,看來你們觀中實在缺人,算了,不必說了,聽起來也不像正經宗門,難怪出了個你。」司命聽著,輕輕搖頭。

寧長久對於她對自己的嘲諷倒不在意,他只是偶爾看一看天空,擔心著會不會有規則之外的天雷劈下來。

天空平靜……幸好,師尊似是寬宏大量之人。

最後一日的黃昏也已到來。

虛劍承著他們飛過無盡山河之後悄然破碎。

兩人輕輕落地,並肩而立。

此處的山道並無兩樣,只是更稀疏荒涼一些,百里之間,不聞鳥鳴,不見人煙,明明尚是初春,林間的野草和樹葉的尖上,卻捲起了乾枯的、火焰舐過般的焦色。

寧長久抬頭望去,籠罩天空的黃昏也泛著不尋常的淡濁色。

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好似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裡,一路跨越的萬水千山盡數拋至身後,乾癟的陰風從前方的山道間吹來,澀冷地躍上面龐。

司命立於此間,清艷的容顏與周遭枯山水般的景色格格不入,她身上的神性似褪去了幾分。夕陽在她側面落下,石道之底,她藏於樹影間的背影,更似孤單徘徊的鬼。

「此處應該已算是萬妖城的領域了。」司命說道。

寧長久道:「可這裡並無半點妖氣。」

司命道:「只是疆域而已,真正的萬妖城,距離此處,應該還有不短的距離。」

寧長久問:「那今夜落足何處?想來此處也沒有安住之處。」

司命道:「先往前看看吧。」

兩人一同登上了破損的石道,石道之後,山林開闊了許多,路上並無人煙,道路的盡頭,卻隱約有著一座破廟。

寧長久道:「若不嫌棄,今夜可以住於廟中。」

「那是鬼廟。」司命看著那座廟,眉尖輕蹙。

「鬼廟?」

「嗯。」司命解釋道:「尋常人來此,看到的或許是一馬平川的山道,我們雙瞳有靈,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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