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二十七章 師尊之名

紙鳶載著觀主的名,飄入蓮花映影的池水,化作了一條魚鰭如翼的魚,曳尾在清澈的水池裡,紅色的鱗宛若水中虛幻的火。魚遊動的漣漪擴散至師尊外罩的紗裙之下。

紗裙輕盈如外蒙著的霧,半透明的,其下是墨青色的,光澤沉靜的道袍,道袍上的繪飾隔著紗影,似流淌下的月光,也似孔雀或者凰鳥垂落的翎羽。

這身道裙呈著幽暗的色調於水面鋪開。觀主似靜坐在蓮上也似靜坐於水中,其下的倒影把道裙的白紗與墨青加深了,或淺或淡的顏色和著水光與燭火融在了一起,衣裳的細節被水傾吞,水面獨有的張力下,色彩幽然地晃動著,帶著神秘的韻味,與之一起起伏的,還有她垂落的絲髮。

紙鳶入水成魚後,觀主的背影驀地產生了一絲孤寂。

她靜看著水面。

萬千帷幕如宣洩的大雨,將她圍困其間。

觀主看著水中的游魚,輕盈地抬起了手。

她的指尖,一輪月亮若隱若現地勾勒了出來。

那不是真實存在的月亮,更像是人們想像中虛幻的月,裡面的光影時快時慢地流動著,似婆娑的月桂之影,也似鬼魅般蹦跳過的玉兔。

觀主盯著這輪月亮。

她的發冠也同時明亮。那是宛若仙雀圖騰般纖細精巧的發冠,它承在一個簡單挽起的髮髻上,泛著淡金與月白的色澤,纖巧冠間垂著瓔珞,宛若一顆顆不以絲線串聯的露珠。

這輪月亮照入觀主的眼裡。

她盯著望了一會兒。月亮中似抽出了兩條線,兩條線帶著命運的玄妙,來自於兩個截然不同的點。它們明明看上去毫不相關,但這個世上,除非是平行的線,否則一直畫下去,總會有相互遇見的時候。

觀主盯著那兩條線。

其中一條線始終筆直,垂於這顆月亮的中軸。這象徵的是她自己。

另一條線則很不安分,這條線過去隱沒在一片自己都無法窺視的迷霧裡。三年多以前,這條線終於模糊地顯露出來。而直至去年,這條線才真正勾勒清晰。

這是一條很不安分的線。

它觸碰了許多其餘的、本該毫不相干的線,然後晃晃悠悠地,朝著自己靠近了過來——這是如今的,寧長久的線。

去年,她在發現自己無法窺視十二年後未來的大致模樣時,她才終於想通,時間原來已被自己回溯過一次了。

若時間沒有被回溯過,那麼無論她是站在怎麼樣的視角,她也能於未來看到一絲光明的——那是她手握的,將一切重來的力量。

但她現在什麼也看不到。

自己所認為的十二年早已過去了……這是唯一的解釋。

而先前自己無法探知到寧長久的所在,是因為十二年後的自己,將一枝月桂為劍,折入了他的身體里。

「我無法找到我。」

這是她當時對神御的回答。

不僅是她無法找到,哪怕是神國之主,恐怕也無法感知到擁有月桂之人的存在與特殊。這應是前世自己,窮盡最後力量遮蔽他的手段,她想讓他在被天地察覺之前,擁有足夠多的修行的時間。

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

是無奈之下的孤注一擲,還是在最後的時刻,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一種,能穿越無盡黑暗的光呢。

她暫時無法明白。

但幸好,她能夠理解自己的大部分想法。

只是……如果第三次獵國計畫註定失敗,她又該如何挽回?

觀主看著這輪月亮,看著月亮中錯綜複雜的線,袖間纖秀的指掐動著。

月影自袖間淌出,流入水池裡。

那條象徵著寧長久的線的四周,有無數的,尚不明朗的暗線,它們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要將其截斷。

觀主看著這些線的影,眼眸中有倦意一閃即逝。

池水中,魚兒不見了蹤影。

……

大師姐一襲青袍,她立在金蓮開滿的書苑之中,無數的書籍自動地翻著,牆壁上高高掛著一個『靜』字。

五師兄坐在木案旁,翻動著書頁。

他時常搖頭。

「時間已經回溯過了。」大師姐忽然說。

「師尊與我說了。」五師兄認真道:「但這種回溯,違背了我所推算出的定理。」

大師姐道:「師尊擁有這樣的權柄,你知道的。」

五師兄嚴肅道:「所以我始終覺得,權柄是基礎理論上最大的障礙,許多看似完美的理論,都能在權柄上尋到反例。」

大師姐淡淡道:「或許你應該給權柄構建單獨的體系。」

「也許吧。」五師兄的話語有氣無力。

片刻後,五師兄嘆息道:「無論如何,天碑是該動筆了。」

「這麼早?」大師姐有些疑惑。

五師兄苦笑道:「整整五篇天碑,僅是想想,便覺得識海生隙啊……師父有更重要的事,師姐與二師兄要盯緊天空與大地,其餘幾位,怎麼看也沒有為我分憂的才能。也不知道老七能不能指望上。」

「指望不上。」大師姐直截了當道:「師尊收了幾百年的徒,人數加起來未必有他三年認識的妻子多。這也是他目前唯一有建樹的地方了。」

五師兄倒吸了一口涼氣,扶額嘆息:「觀中可真是世風日下,人……人才輩出啊。」

大師姐笑著搖頭,道:「只好辛苦你了。」

「普天之下,誰不辛苦呢。」五師兄散去了臉上的愁容,他雙手攏袖,道:「仙廷被毀,仇者未誅,我們幸得師尊所救,苟且偷生至今,已是不易。再怎麼辛苦也不過最後十年了,但這個天下,恐怕還需要背負數百年的艱辛,等到他們真正察覺,想來已是聖者死,明月隕,萬劫不復的絕望了……」

大師姐沒有說話,她推開蓮花書苑的門,走到了高台上,目光越過煙繚霧繞的山水,落到了大河鎮上。

「其實我一直在想,天碑到底有沒有意義。」大師姐道。

「在世界毀滅之前,知識必然有它存在的意義。」五師兄堅定道。

大師姐道:「我所說的,只是境界上的。」

五師兄眉頭微皺。

大師姐道:「傳說三境雖與天等高,但它對於力量的提升卻算不上大,更多的是對道境、心境的改變,但這種看似直窺天地的玄妙,實際上卻終究是虛無縹緲的。」

「虛無縹緲,卻也是最難抵達的。」五師兄嘆了口氣,道:「或許這便是人間極限的力量了吧。若從整個天地的角度看,我們……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的。」

「人間力量的極限?」大師姐轉過身,平靜地看著他,反問道:「在你的記憶里,人類的飛升者真的就止步於此了么?」

五師兄輕輕閉眼,道:「我記不清了……我們都是修羅,輪迴幾度,險些為人。關於過去的『真我』,我實在勾勒不出太多的記憶。有時候,我看人間口口相傳的一些神話故事,我知道故事裡的人是我,但我又不覺得那是我。」

大師姐淡淡道:「你是不可觀五師兄,若參悟百年還未將這些想透,這五塊天碑由你來寫,實在無法令人放心。」

五師兄笑了笑,道:「師姐放心,我的哲思無關世界的至理,寫天碑這方面,我還是很在行的。」

大師姐不置可否。

五師兄忽然問:「七師弟什麼時候回來?」

大師姐道:「白藏年過去之前。」

五師兄眯起了眼:「白藏發現我們了?」

「神主多多少少是洞察到我們的存在的,只是過去,無論是天君,神官,還是國主的投影,他們都無法真正傷害我們,所以也未深究,選擇視而不見。」大師姐道:「哪怕罪君發現了斷界城的存在,第二年蹄山年,蹄山國主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五師兄笑道:「那頭老牛身如巨山洞府,角若開天之劍,銳矛利盾皆在一身,當年又是太初神戰里的魔神之一,自是倨傲不懼的。」

大師姐頷首,道:「蹄山固然自負。但白藏不一樣,她的自負源於自卑,她與罪君一樣,本身就是竊取天命的賊,她俯瞰塵世的時候,可以擁有無與倫比的驕傲,但她一旦發現,世間還有能威脅她的東西存在時,她的自卑與憤怒便會生出。這是哪怕她成為神主也無法遮掩的情緒,無頭神的出現更將她這種情緒激發了出來。」

「所以,她絕不允許自己安穩地度過白藏年。」大師姐道。

五師兄想了想,皺起了眉,問:「如今白藏已順利取得神之心,以她的野心,勢必會阻礙我們接下來的事。」

大師姐問:「你的意思是,任由白藏取得神之心,是我們太過畏首畏尾了?」

五師兄道:「我只是疑惑。」

大師姐道:「神之心一事,師尊自有深意。」

五師兄點點頭,他並不認為這是搪塞。

「想來師弟應是要啟程萬妖城了吧?」五師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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