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一十五章 登樓

寧長久已經離去。

柳希婉立在原地,額發凌亂,眉心的一點嫣然透著桃花般的暈,配著緋紅的臉頰,竟像是淪落風塵一般。

柳希婉悄悄地伸出手,想要去揉下身後,但才一觸至,又觸電般縮回,臉頰更紅了些,她的身軀緊繃,牙齒貼著唇用力地廝磨著,幾欲咬出血絲。她後退了兩步,伸手扶住牆壁,不知想到了什麼,纖細的腿顫抖著,難以立穩。

寧長久這個惡人……自己竟然被他……

靈力很快地消解了痛意,但幻痛感卻像是一支支箭,貼著心湖不停掠過,箭矢之羽振動,分開一抹抹羞恥的影。

許久之後,她回過了身,靠著牆壁慢慢地滑下。緩緩地坐到了地上,然後蜷起腿,裹著披風,抱住膝蓋,在角落裡縮了起來,像是一隻避寒的貓。神色委屈。

她捂著頭,只覺得腦子很亂……自己過去分明不是這樣的,怎麼一見到寧長久,就無法自持住那分冷靜了呢?

她抬起頭,看著門外的風雪。

寧長久應該已經上樓了吧。

自己又該如何選擇去留呢?

她應是該離去的,但二師姐……唉,她忽然有點懷念在寧長久身體里的日子了,那時候日子雖然兇險,但她至少不用思考太多別的亂七八糟的事情,現在雖然得了自由,但內心總有揮之不去的隱憂和顧忌。譬如她至今都不知道,劍閣收自己為徒到底是為了什麼。

「原來這是兵器對人自然的依賴。」

想了許久,柳希婉自以為想通了,她低聲道:「所以只要打破這種依賴感就好了么?」

她慢慢地想著,等著天榜傳來諭令,等著自己首戰落敗之事傳遍中土。

……

寧長久走過了懸浮的金色階梯,登上了天榜之頂。

天榜之頂宛若一座水晶雕琢的宮殿,折射著熒輝,覆著白雪,好似一座懸浮於天空上的彩眷仙宮。

這種富麗幻美與整座古樓的風格是失衡的,宛若一個青銅打造的王冠之頂,鑲嵌上了一顆切面無數的寶石。

寧長久踩著雪地走過,他並未被天榜的神聖與美麗而吸引,而是忍不住想起了劍靈最後的表情。他在感慨命運莫測之際,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掌心。

前方,天榜為他打開了大門。

華美的殿樓里,大門卻是看不到一絲光的幽邃,這種幽暗與冥府帶給他的不同,這種黑暗更像是液體,彷彿只要觸碰,便會黏在靈魂上,洗也洗不掉。

寧長久皺了皺眉,他在門口停留片刻,然後邁步走入了那片黑暗裡。

腳踩到了實地。

他進入黑暗後,身後傳來了大門關上的聲響,接著,眼前亮起了光,那些光來自四周的牆壁上,它們像是燭火,但燭焰卻不顫動,更像是一顆顆發光的寶石。

宮殿的內部與外面反差同樣很大。

寧長久四下望去,這是一個老式的房間,地上鋪著半新的木地板,擺放著方正敦厚的傢具,傢具呈現深色,被置於其上的燭火點亮,像是一方方盛著幽光的魚塘。屋子很大,一個個房間用木板隔著,不知綿延了多少,房間之間掛著帘子,帘子很老,邊緣泛著深黃。每一道帘子後面,總給人一種那裡站著人的錯覺。

寧長久四下望了望,他的鼻尖,竟還縈繞著一股黃梅天里木頭的氣味。

這與他最初想像的榜靈並不一樣。

寧長久順著燭火傾斜的方向走去,他輕輕挑開了帘子。

帘子之後,一個老人睜著幽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寧長久有心理防備,他也看著他,並不吃驚。

「您就是榜靈?」寧長久問。

老人點頭道:「是。」

寧長久微感奇怪。

老人道:「隨我來。」

寧長久跟了上去。

老人背有些駝,他是內翻足,走路的姿勢很怪,看上去像只笨重的老龜,蹣跚著走向下一個房間。

寧長久能感知到他的氣息。

那種氣息是不經意流露的,與他的老態與醜態無關。他能感覺到,自己若與這個老人為敵,哪怕一成的勝算也未必有。

這讓他心驚。或許也是如此,天榜才得以守住規矩。

一扇門前,老人停下了腳步,道:「進去吧。」

寧長久腳步向前,老人腳步退後,他們的身影很快拉開了距離。寧長久回過頭,老人已消失在了原地。他挑開了眼前的帘子。

帘子後面又是一個老人,這個老人看上去很健全,精神矍鑠,頭髮也未全白,衣衫間露出的肌肉遒勁,蘊藏著力量。

寧長久發現,這個老人同樣比自己強大。

「你又是誰?」寧長久問。

老人一開口,寧長久才發現他是個口吃,他磕磕絆絆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告訴寧長久,自己也是榜靈。

寧長久疑惑地看著他,沒有多問什麼。

老人不愛說話,領著他向前走去。

與先前如出一轍,下一個門後,老人無聲消失。寧長久挑簾,簾後還是一個老人,這個老人樣貌醜陋,他的眼睛被挖去了,只有兩個慘兮兮的洞。

他也自稱榜靈。

之後,寧長久又見到了耳朵斷了半截的老人,生有裂唇的老人,手腳殘缺的老人……他被領著過了一扇扇門。

每一個老人都是殘缺的,並且他們的殘缺越來越嚴重,到了最後,寧長久挑開帘子,目光向下才看到了老人的頭。

那是一個只有半截身子的人,他趴在地上,用雙手支撐著行走,彷彿下半截身體生長在地板下。

「先前的人都在騙你,我才是榜靈。」老人說著,雙手並作,向著前方走去。

寧長久強忍著心頭的惡寒,與他一同來到了下一個帘子前。

寧長久並不知道榜靈安排這麼多殘疾老者迎接自己是何寓意,但他有預感,這是最後一個帘子了。

寧長久掀開帘子。

帘子後面站著一個老人,老人不瞎不啞不駝,甚至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氣息,更給人一種深不見底之感。

「你也是榜靈?」寧長久問道。

老人像是一個古板的教書先生,一手握拳身前,一手負於身後,言語流暢:「嗯,我才是真正的榜靈,先前的人都在說謊。」

「他們為什麼要騙我?」寧長久不敢確定誰說的是真話,只是越來越天榜透露著詭異。

老人冷笑道:「因為他們不敢正視自己的面目全非。」

寧長久不知道這句話在隱喻什麼。

「隨我來吧。」老人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終於正兒八經地開始介紹起了天榜:「天榜是天外飛來的靈氣凝化而成,五千年生根,三千年生靈,後囊括塵世,包羅萬象,參星坐道,可知古往今來之事。」

寧長久問:「天榜為何有這等能力?」

老人道:「在你的眼中,天榜是什麼?」

寧長久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天榜擁有恐怖的能力,它能將一個信息在很短的時間內傳達到中土各地,讓天下皆知,光是這一點,就很難解釋。

老人卻沒有吝嗇,直接說出了答案:「天榜是一顆大樹。」

「大樹?」寧長久疑惑。

老人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帶著寧長久來到了深處。

兩人同時止步。

寧長久的面前,簡簡單單地攤開了一張紙和一支筆。

「將你想要布告天下的內容寫上去吧。」老人說道。

寧長久問:「就這麼簡單?」

老人點頭道:「嗯,真正宏大的事物,往往是簡單的。」

寧長久不想與他打什麼機鋒,他提起了筆,開始寫字。

這是一道由古靈宗發出的令,號令的便是全天下所有掌握幽冥權柄的宗門。他將冥君即將復甦的消息明目張胆地寫出,大肆渲染之後加以恐嚇,再以無數古靈宗不傳之秘的心法作為許諾,並將期限定為三個月,三個月內若不交還權柄,冥君將強奪眾權,後果自負。

他署名寫的是古靈宗的副宗主,張久。

他擬好了令,遞給了老人。

老人沒有多看一眼,只是接過令,將其攏好。

很快,這個令便會隨著他連續擊敗簫裘與劍閣十四弟子的消息一同傳出。

寧長久並不指望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宗門都能聽令,他只想省去大部分的時間,哪怕最後還有零星宗門心存僥倖,他也有足夠的時間親自登門。

「好了,客人天榜之令已擬,請回吧。」老人說道。

寧長久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

他緩緩轉身,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這一次,帘子後面什麼人也沒有了。老人卻很『殷勤』,始終跟在他的身邊。

「天榜中的見聞不可外說。這也是天榜的規矩之一,來者無論是誰,皆要守規矩,否則必將闖下彌天之禍。」老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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