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一十四章 鍛劍

長街上,眾人看著光輝璀璨的高樓,看著其間的風雪彌合聚散,雖不能親眼所見,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戰況激烈。

他們小聲地議論著,猜想著其間發生了什麼。

二師姐也盯著那裡。

天榜有著得天獨厚的遮蔽作用,如自成一小世界,除非她不按規矩開啟神通,否則也只能如常人一樣從風雪和劍意里略窺一二。

哪怕是她亦不敢確定戰局的勝負。

「看來那個少年確實不弱。」二師姐終於給了點肯定。

簫裘立在她的身後,神色恭敬,話語卻隱著微微的桀驁:「他……強得可怕,若在他處相遇,我甚至不可能相信,他竟只有紫庭境。」

天榜有天榜的規矩,五道境界者不可入樓。

「大境界之間的鴻溝是不可跨越的天地塹,五道之下,再強也強得有限。」二師姐對於這場戰鬥勝負久久未分有些氣惱,她抹去了小師妹可能會敗的念頭,冷冷道:「你的境界不過紫庭八樓,距離九樓還早,而九樓之間,亦有高低懸殊,其差距之大,甚至可以達到碾壓的地步……你口中那個少年,興許已是九樓巔峰。」

簫裘點了點頭,並未覺得這個說法有任何不對。

「所以二先生還是覺得十四先生能贏么?」簫裘問道。

二師姐平靜道:「十四師妹代表的是劍聖之劍,劍聖之劍不可敗。」

簫裘聽到劍聖二字,心神一震,那些蕪雜的念頭,本該隨著劍聖之名消散殆盡,但不知為何,他心中忤逆的念頭卻像是壓不下去的火,滾燙地燃燒著,不停地想燒穿思想的鋼板,沖向上方——他對張久,有著近乎於病態的信心。

他立刻收斂了眉目,不敢表露出對劍閣的不敬。

二師姐能感知他的情緒,卻懶得說什麼。

話語間,樓上的風雪歸於沉靜。

二師姐輕輕挑眉。

周圍的人紛紛望向了她,有人斗膽輕聲詢問道:「二先生,您看……到底是誰贏了?」

二師姐沉默良久,然後淡淡道:「想來那小子已經被我小師妹揍哭了。」

……

號令樓內,繚繞不絕的劍鳴聲漸漸沉寂,少女的哭聲如泣如訴地穿出,被樓外重新聚攏的雪打散。

寧長久的臉比衣裳更白。

他靠在牆壁上,兩根手指血肉模糊,他運轉時間權柄,將手指的時間調轉回了接那一劍之前,鮮血淋漓的手再次光滑如初。同時,時間的權柄如無聲的細流,緩緩淌入體內,加速著時間的流逝,使得傷勢很快地痊癒。

他提著劍,劍刃在交戰中添了些豁口。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少女,沒有說話。

柳希婉左手手背貼著凌亂的髮絲,壓著額頭,順著鼻樑滑下,然後翻手掩住了口鼻,一對澄澈的眼眸里,眼淚決堤般止不住地淌了下來。她的身軀隨著哭泣一抽一抽的,纖細挺拔的腰肢漸漸彎曲,本就緊繃的衣裳此刻崩得更緊,肩膀隨著哭泣收窄,另一手死死地握著劍,橫在大腿上,劍鋒微側,似要隨時割破自己的褲子。

這是柳希婉第一次哭,她也不明白有什麼好哭的,但是這種情緒湧上心頭,她竟發現自己無法控制劍心了,過去她總覺得這嬌弱造作,此刻她已無法分辨自己到底在做什麼。跪什麼跪,哭什麼哭,我救了他那麼多次,他還我一劍不是應該的么?

可……就是想哭。

柳希婉不知道情緒的種子是什麼時候埋下的,或是進門看到他的一瞬,或是更早之前。可她……從不認為自己就是女孩子啊,分明是被二師姐騙了。

都怪二師姐。

劍靈少女的心情翻覆著,她覺得自己丟死人了,明明再推進幾分就可以徹底贏下的。她握著劍,卻使不上什麼力氣。

「此事是我的不對。」柳希婉儘力定了定神,道:「我不該用出那劍的……我未想與你生死相搏,但你,都是你先前言語激我,所以怪不得我,我也沒逼你讓我,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少女聲音低了些,似有些心虛,她說道:「我入紫庭不過半年,所以境界虛浮……」

「我也才半年不到。」寧長久道。

「你閉嘴!」少女輕喝了一聲,她咬著唇,抬起了淚花婆娑的面容,理了理那一頭凌亂的發,道:「寧長久!你別看笑話了……這件事不許說出去,尤其不能讓我二師姐知道,懂么?這場比試還沒結束,但我會認負的,只是對外說的時候,我是與你苦戰好幾番,最後生死之間棋差半招……誒,你笑什麼笑啊!」

少女氣鼓鼓地抬起頭,怒視著他,紅紅的眼眶裡明明含著水,卻又似能噴出火。

寧長久也正看著他,他唇角忍不住一傾,笑了起來。

「俗話有語,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現在這樣……」寧長久看著她,虛弱地眨了眨眼。

柳希婉正淚眼迷離地跪在地上……似乎,兩樣全佔了。

少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寧長久是在罵自己不是男人。

自己雖然確實不是男人,但並不妨礙她覺得寧長久在很過分地辱罵自己!

她摸了摸眼角的淚花,霍然起身。

寧長久嗅到了一絲殺意。

少女嗆地抽出了劍,身後銀色的劍意如翼展開。

「你不是說要主動認負的么……你既已認負,我先上樓了?」寧長久靠在牆壁上,看著來勢洶洶的少女,小心翼翼道。

「我不認了!」少女再次被激怒。

寧長久心想你自己都主動選了女子了,為何還對男人有這麼大的執念……我只是隨口說說啊。

他先前囂張慣了,此刻感受著自己傷筋動骨的身體,發現自己似乎沒了隨意調笑她的資本了,而少女提著劍,如婦人拎著擀麵杖,眼淚汪汪又兇巴巴地沖了過來。

「你說話不能不算!」

「就不算!」

「別過來……你不會這麼忘恩負義吧?」

「還不是和你學的!」

「你說好認的!」

「不認!就不認!我……我六親不認!」

……

寧長久的妥協並不奏效,少女怒氣沖沖地撲了過去。

樓中,兩人噼里啪啦地扭打在了一起。

他們宛若街頭鬥毆或是摔跤,一陣王八拳之後相互抱著摔在了地上,然後兩人扭打著,身體在地上來來回回地翻滾了幾圈。寧長久渾身酸痛,骨頭都要散架了一樣,他負隅頑抗了一陣便被柳希婉壓在了身下,少女玉腿纖細,修長的線條在緊身褲下卻透著微微的豐盈,她騎在了寧長久的腰上,如騎馬時夾緊馬腹般將他的腰箍著,她一手按在他臉側的地板上,一手握著劍架在他的脖子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

寧長久被按在地上。他平躺著,墨發披散,任由對方壓著自己。他掙扎不動,也掙扎不掉。

柳希婉看著這張熟悉的,又久違的臉,抿緊了唇,情愫複雜。

這是過去寧長久在照鏡子時她才能看到的臉,而寧長久很少照鏡子,所以她也很少看到。

命運莫測,如今自己竟從他的身體里走出,還明目張胆地按住了這副身軀。

記得那時候,自己還總吵著鬧著要看邵小黎晚上睡覺的樣子……

那個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真的是一個人么?還是說,性別變了,性情也會在不知不覺間發生巨大的改變呢?

那時候她總吵著要看,現在自己擁有了姣好的身軀,但自己也從未對這副身體起過什麼歹念……真奇怪啊。

她盯著寧長久的臉,向著過去的許多事。

自當年從天窟峰中生出靈性至今,轉眼已不知多少年了。

「柳女俠,能不能放過我了?」寧長久腦袋靠著地,呼吸有些苦難,劍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敢妄動。

柳希婉冷哼一聲,接受了這個女俠的說法,冷冷道:「我選女子並沒有其他原因,你可別無端聯想什麼,只不過是劍閣中有一劍法只能自宮或者女兒身修鍊,與其當那太監,不如……換副女兒身。」

寧長久聽著她一臉認真的解釋,點了點頭,道:「那……男女授受不親,你先下去。」

柳希婉對於這個說法不滿,道:「寧長久,你別用言語欺辱我,我身雖是女兒身,裡面卻是鐵血丹心!」

寧長久驟緊了眉頭,越聽越覺得奇怪,總覺得應該介紹她和九幽認識一下。

他的腰身被少女緊緻的腿夾壓著,身軀勒得生疼。

他喘著氣,妥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行不行。實在不行你先把劍拿開!」

柳希婉道:「我們的比試還沒結束呢。」

寧長久嘆息道:「我就不該讓你那一劍……」

柳希婉想了想,道:「這也是我給你上的課——不能對對手仁慈!」

寧長久閉著眼,心力交瘁,心想當初那個什麼都懂,時常給自己解惑,開導自己的劍經之靈,如今怎麼變成一個這樣的二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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