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零六章 晚來天欲雪

除夕將近,古靈宗的弟子已陸陸續續散去。原本偌大的神宗,老一輩的修道者已在先前冥殿的慘禍中死得七七八八,如今整個宗門更沒了生氣。

喻瑾的家並不遠,所以她多滯留了幾天。

少女配著內門弟子的劍,兩位僕役立在身後,為她背著鼓囊的包袱。馬車已在門口備好,隨時等待啟程。

喻瑾立在通往九幽殿的弔橋上遠眺了一會兒。

寧小齡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她回身之時,發現樹林里有一隻小狐狸正盯著自己。

她認得這隻漂亮的靈狐,她在木堂上課的時候,時常能看到這隻靈狐在外面快樂地蹦蹦跳跳。

喻瑾原本以為是近日裡宗中冷清,所以野生的靈狐才開始出沒。後來她聽說這隻狐狸是新任宗主大人養的,每次靈狐在外面玩耍,最後總會被狐木面具遮顏的墨袍宗主給抓回去。

大家對於這位新任宗主知之甚少,只是猜想會不會是一位狐妖。

妖怪當人類修道者的宗主,哪有這樣子的道理呀……

只是如今古靈宗已不復昔日榮光,這般荒唐之事哪怕真出現了,也無人敢真正反抗,最多也只是私下抱怨,或者寄希望於劍閣、神樓之類的替天行道的大宗幫忙清理妖孽。

而近日,洛書樓發生的事也再藏匿不住,飛速傳開,徹底震驚了整座中土。據說其餘三座神樓的樓主都因此出關,陸續趕赴洛書樓,一探究竟。與之相比,顛寰宗死了一位宗主,海國失了一位龍母,反而成了無關緊要之事了。

而這位神秘的新宗主,據說是洛書樓方向來的,還曾在顛寰宗出現過……

眾人心中驚異,也不敢有什麼反對。只是許多時日過去了,宗中的一切依舊井然有序,並未發生什麼災難動蕩。這位養了只小狐狸的新宗主,看上去好像是很善良的。

寧小齡並不知道喻瑾的想法,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對「善良」二字嗤之以鼻。

在她心裡,現在的恩人姐姐簡直壞透了!

「小狐狸,我要走了哦。」喻瑾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寧小齡走了過去,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原本想與喻瑾說說話的,但如今這般模樣,實在羞於啟齒……還是等變成人之後再給她一個驚喜吧。

喻瑾起身,溫柔地看著小狐狸,總有一種熟稔之感。

她對著小狐狸揮了揮手。

寧小齡也伸出了小巧的爪子,與喻瑾揮手告別。

喻瑾走後,寧小齡小心翼翼地躲在大樹後面,目光警覺地張望著四方,如同獵物在搜尋著獵人的蹤跡。

「恩人姐姐應該沒追來吧……」寧小齡怕極了司命,小聲地自語道:「還是先去師兄那裡避避難吧。」

……

靈瀑邊,陸嫁嫁還在參悟著靈術與劍法的平衡與契合之處。

她天賦高妙,深諳劍理,一下午的推演與嘗試之下,她終於尋到了思路,然後順著這個線頭,抽絲剝繭般將後面的劍招一一推算而出。

「羈災之劍?」陸嫁嫁並指划過身前,目光盯著一道若有若無的虛劍,呢喃自語。

虛劍劍光一盛,充盈而明,如虹光自身前抹過,長約三尺。

陸嫁嫁點劍而出。

那柄虛劍如有靈性一般,在空中翻飛彈躍,契合著羈災之劍的招式,舞出了一道道凌厲紛亂的影。

她目光盯著劍,確認劍招中再沒有過往那些漏洞之後才輕輕鬆了口氣。

陸嫁嫁咀嚼著劍招中的妙理,不由感慨木靈瞳的天縱之才。

「好劍法。」

身後,清澈的聲音再次響起,猶若雪溪過橋,冷冽而寧靜。這般動人若天籟的聲音在陸嫁嫁的耳中響起,卻更似女魔頭低語,直欲讓她聞風喪膽。

司命鬼魅般出現。

全神貫注的陸嫁嫁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到來。

「不是說好我修成劍法之前不擾我的嗎?」陸嫁嫁質問道。

司命道:「妹妹這不是修成了嗎?」

陸嫁嫁道:「我還需打磨一番……」

「打磨?」司命湊近了些,道:「嫁嫁不愧是劍體,果然要又打又磨才能成材呀。」

陸嫁嫁看著她,無可奈何,她賭氣般問道:「雪瓷妹妹,你……過往真是神官么?」

這與自己曾經所想的神官,差距太大了些。

司命立刻端坐,神色淡然,周圍的轟鳴聲漸小,靈瀑的流速漸緩,水瀑轉眼間已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霧。

「不像么?」司命盤膝靜坐,話語中不摻雜一絲情感。

陸嫁嫁看著她這般清冷端莊的模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神明獨坐之時對於人心的威壓。

她當然是想說不像的,但如今孤女寡女同出一處,她還是決定忍辱負重,暫時先依著這位姐姐。

「還是……很像的。」陸嫁嫁違心道。

「那,我與趙襄兒,誰更漂亮一些?」司命忽然問道。

陸嫁嫁一怔,她並不真傻,她猶豫片刻,心想遠水難救近火,遠親不如近鄰……

「姐姐更漂亮些。」陸嫁嫁聲音越來越輕。

司命輕輕拂袖,也不追究陸嫁嫁的話語是否真心,她微轉過身看著靈瀑。靈瀑是她用時間權柄慢慢靜止的,如今她的境界穩步回升,雖離巔峰差距巨大,但權柄的使用上明顯得心應手了許多。

陸嫁嫁看著瀑布中倒映的星光與月色,讚歎道:「恭喜雪瓷妹妹境界更上一層樓。」

「恭喜?」司命看了她一眼,「我境界上升,妹妹真的是開心的嗎?」

「開心壞了。」陸嫁嫁嘆氣道。

司命微笑道:「是么?」

陸嫁嫁抿了抿唇,想要敷衍著回答一下,但她卻發現自己不能動彈了。

瀑布從高處繼續落下,白茫茫的水霧中,鳴聲在耳畔喧嘩,騰起的細小水氣拍打在臉上,微微發涼。

動與靜在這一刻交替。

瀑布之水重新流動,陸嫁嫁卻靜了下來,她像是被困在了時間的死水裡,哪怕是衣袂都不在夜風中拂舞一下。

「你……」陸嫁嫁艱難開口。

司命笑看著她。

舉手投足之間,她已將自己的權柄籠罩在了陸嫁嫁的身上。

陸嫁嫁的時間已經靜止。

「寧長久對你這樣用過么?」司命幽幽開口。

陸嫁嫁艱難地搖頭。

司命伸出手,手指輕輕地點中了她的額頭,順著額頭滑下,落在了秀挺的瓊鼻間上,她說道:「姐姐平日里是不是還是太寵你了呀?整日在姐姐面前端著架子,連句敬語都忘了叫,有了倚仗,嫁嫁妹妹就這般得意忘形么?」

「我……沒有。」陸嫁嫁咬字艱難。

司命道:「還不知悔改?」

陸嫁嫁欲哭無淚,哪怕是寧長久,也從未這般欺負她的。

「我錯了。」陸嫁嫁屈辱回應。

司命冷笑道:「記打不記好。」

陸嫁嫁抿唇不語,只希望司命的權柄早些耗盡,然後自己找個理由藉機逃走。

反正劍法也已悟透,這靈瀑的充沛靈力於她而言裨益便沒有那麼大了。

司命道:「你現在是不是想著要回寧長久那裡躲著呀?」

「我……」心事被戳破,陸嫁嫁心中羞惱,卻也是不方便承認的。

司命微笑道:「有什麼分別呢?在我這裡是被欺負,在他那裡也是被欺負,區別無非就是挨打與挨……呵,耳根子都紅了呀。」

陸嫁嫁閉著眼,意識到自己的耳朵已落到了女魔頭的爪子里。

「姐姐……」陸嫁嫁決定暫時屈服,虛與委蛇道:「嫁嫁錯了,雪瓷姐姐饒了我吧。」

「真的錯了?」司命看著她委屈的模樣,問道。

「嗯。」陸嫁嫁道。

司命訓斥道:「你可是主母大人,怎麼可以對我一個奴兒說這樣的話呢?」

「……」陸嫁嫁感覺自己做什麼都是錯的。

這哪裡是神女呀,分明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女強盜!

……

「噔噔噔。」

寧小齡跳上了窗子,伸出爪子敲了敲。

寧長久擱下了筆,望向了那裡,柔聲道:「進來吧。」

寧小齡高高興興地跳了進來。

她看著這個溫馨的房間,看著桌案上堆著的卷與燒著的燈,心中感動。

「還是師兄這裡最好了。」寧小齡嗖得一下躥了過來,一躍上床,在床榻上左右翻滾著,爪子撓著被子,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寧長久笑道:「哪裡是不好的呢?」

寧小齡道:「沒有強盜……啊不,沒有恩人姐姐的地方就好了!」

「強盜?」寧長久有些吃驚:「這是你給司命起的綽號?」

寧小齡立刻搖頭:「沒有的!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恩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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