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二百六十七章 劍靈的抉擇

寸草不生的深黑色絕壁上,糾纏著的冰雪像是覆蓋整個山谷的蠶絲,也像是陡峭山峰生出的白色銹跡。

所有的山峰之中,巨石無縫而砌的高樓拔地而起,那是一座雄樓,它高過了所有巍峨的山峰,是對空的巨劍,也是頂天的巨人。

古樓的外壁上,永不褪色的歷史彩繪帶著抽象的美感向上延伸,自五樓起,這座古樓便與大峰齊平,其後的石塔掩藏在厚重的雲海里,雲海的那頭,第九樓第十樓塔尖般探出雲去。

像這樣的古樓,整個人間不過四座。

罩著神袍的洛蒼宿立在九樓,透過石窗向外望去時,早已冷寂多年的道心依舊難免泛起漣漪。

雲海在他腳下很遠處翻滾。

過往他從不會去看,他總是仰望更高處的天空,他知道,哪怕自己幾乎立在中土的頂點,但他距離那座天空依舊很遠很遠。

但今日,他的目光卻落到了雲海之下。

這片被稱為裂神的巨谷如今一片荒涼,但某位曾經咆哮大地,到達過那個難以想像層次的存在如今便埋骨於此。

洛蒼宿出神地凝視了一會兒,然後脫去了他身上的神袍。

那是一副不像人的身軀,他的身軀上流轉著金色的紋路,那些金色像是一張張符拼湊而成的,連接每一片符的是半透明的靈霧,透過靈霧望去,裡面甚至沒有五臟六肺,只有一顆空空蕩蕩懸浮的,好似小太陽的金色心臟。

這是真正的半神之軀。

自從坐鎮洛書第九樓開始,他便已不再是人了。

洛蒼宿解下了自己的手環。

那是一個蒼藍海水凝成的手環,也是當年龍母送給他的見面禮。

他將手環捏碎,擲入雲海,然後面無表情地向著第十層樓走去。

這一千年的歷史,將迎來它最後的時刻。

……

……

千山鳥飛絕。

寒冬里,寧長久與陸嫁嫁踩著劍騰空而起,山峰石道都在視線中緩緩縮小。

他們的計畫里,需要渡過海國之外的十三關六道,然後繞過三千大峰,順著廣沙江一路而上,前往古靈宗。

在寧長久與陸嫁嫁的心裡,海國已經被列為是非之地了,這是他們經歷了許多生死劫難之後的直覺。

對於他們所經歷的事,寧長久在遠行的路上大致理出了一條簡單的脈絡。

他們從南州坐船而來的時候,見到了許多活祭少女的活動,海月樓船上那些少女的屍體應該就是南州河神選取的。

而這麼多少女身體在寒冰中保存完好,從術法的角度而言,要麼是用來做可供驅使的傀儡木偶,要麼是選取一個足夠的純凈的身軀,用以作為某些存在降生的容器。

寧長久更傾向於後者。

劫龍與藻龍的忽然出現掀起了一場海難……雖然後來顛寰宗的名義是重要貨物的丟失,但那頭藻龍上船之後目光凶厲,分明只是來殺人的。

寧長久猜測藻龍與顛寰宗應有勾結,他的任務也很簡單——殺的人越多越好,讓事情儘可能鬧大。

而樓船上,應該有許多人對於此次劫難是知情的,甚至做了些裡應外合。

如果大難真的發生,那麼顛寰宗應該會直接問責海國,不留任何商量的餘地,然後以追責兇手的名義,讓大修行者入駐海國之中。

但他們沒有想到,他與陸嫁嫁的介入阻止了這場劫難的發生。

於是樓船的大難沒有發生,顛寰宗也缺少了足夠的理由,便不好直接介入,而是退而求其次,選擇封死了重要的商道。

海國最大的倚仗是龍母娘娘,顛寰宗既然敢得罪龍母娘娘,你們他們的目標很可能就是她。

之後海國宴如期舉辦,龍母娘娘會見所有奪魁者……

「當時奪魁的都有誰?」寧長久忽然發現自己想漏了一件事。

陸嫁嫁道:「我留意過,琴道的紫衫仙子為弄玉宗的大師姐慕巧,法的魁首是顛寰宗人,名為賈仇,道的魁首身上有些許幽冥之氣,說不準還是古靈宗的人,術的魁首不知道,只知道他姓褚。嗯……你忽然問這個做什麼?」

寧長久展開劍域,遮住了迎面的風,他的話語聲清晰:「彩眷仙宮是龍母娘娘獨自的宮殿,她召見我們回答疑問可能只是幌子。」

陸嫁嫁冰雪聰明,她也很快明白了過來:「你是說,她其實是藉此機會,想要單獨和某個人說什麼話?」

寧長久輕輕點頭:「嗯,如果是這樣,那麼六個人里,她究竟是想和誰說話呢?」

陸嫁嫁想了想,猜測道:「褚先生?」

「褚先生來歷最為神秘,很有可能是他,但也說不準……」寧長久道。

陸嫁嫁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當時到底問了龍母什麼?」

寧長久答道:「我問龍母娘娘活了多少年。」

「嗯?」陸嫁嫁娥眉輕挑。

寧長久微笑道:「別誤會。」

「我誤會什麼?」陸嫁嫁道。

寧長久解釋道:「原本我懷疑過龍母的身份……我以為她是兩三千年前那個時代里活下來的龍女。」

「龍女?」陸嫁嫁不解。

寧長久道:「當時燭龍被殺,埋骨地心,龍族崩散四海,有些龍族為了突破境界對於壽命的限制,發明出了一種自生之術,它們在即將蒼老死去的時候創造出一枚龍蛋,將自己所有重要的內容塞入這枚胚胎里,自己死亡的時候,胚胎降生,胚胎里所生出的,還是自己。」

自己的孩子依舊是自己……

陸嫁嫁驚奇道:「確實古怪……你是從哪裡知道的這些?」

寧長久道:「小時候在大師姐的靜閣里看書,覺得有趣記下了些,最近來到了中土,過往的記憶便回想起了不少。」

想來不可觀也可能隱於中土附近的某一處,所以近鄉憶更真。

一直沒有說話的邱月弱弱地插嘴道:「爹爹,大師姐是誰呀?也是娘親的徒弟嗎?」

寧長久眯起眼睛,微微笑道:「邱月怎麼對這個這麼關心呀?」

無比簡單的對話,在陸嫁嫁耳中卻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

先前在龍母宴的廂房裡,寧長久一指試探她,邱月無動於衷,接著他們聊起了關於不可觀的內容,邱月才插嘴發問,寧長久未能忍住,一記掌刀將其打暈,如今原本因為恐高而沉默的她在寧長久提及大師姐後再次開口了……

邱月道:「畢竟是爹爹的親人嘛,總要認識認識的。」

寧長久道:「那以後我帶你去認識,我還有另一位師父,說不定她會很喜歡你。」

邱月開心道:「好啊,只是爹爹已經有娘親一個師父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呀?」

寧長久拍了拍她的腦袋,道:「不要挑撥我與嫁嫁之間的關係。」

邱月撓了撓頭。

寧長久面帶微笑,心思卻很沉重。

邱月對於他們而言是一個難解的悖論。

若邱月真的有問題,那以他們的修為都無法感知絲毫,邱月的真實境界該是何等層次?她若想幹些什麼,他們也阻止不了,與其將她放在暗處,甚至不如留在身邊來得安全,至少她沒有對他們表現出敵意。

若是邱月沒有問題,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以他們的性格也絕不可能任由她在風雪中受凍挨餓而死。

寧長久與陸嫁嫁甚至沒有考慮過後者,因為以他們的經驗,知道自己是很難遇到普通人的……

「總之以後海國無論發生什麼,龍母娘娘是死是活都與我們無關。」寧長久說道。

陸嫁嫁點點頭,他們並不相信那種富貴險中求的機緣,也無需用生命在海國冒險。

寧長久此刻所思考的只有去見小齡,然後尋找一個有可能要破境的人,想方設法進入對方的心魔劫里,去見那個有可能是詩的少女,從她那裡得到一些關於惡的線索。

殘雪之中,這對道侶御劍破風,在即將徹底離開海國疆域的時候,寧長久回看了一眼海國。

這座臨海的巨國埋在茫茫的海霧裡。

中土八十一國,除了最中心結為聯盟的五座大國,很少有國家可以在富饒和聲譽上與海國抗衡。

離開海國邊界線的那一刻,寧長久由紫庭第六樓邁入了第七樓中。

三日之後,海國距離他們已很是遙遠。

寧長久原本不想去想海國發生的種種事,但不知道為何,許多念頭宛若心魔,始終縈繞不去。

十三座必經的山關已經過了八座,風景已異,白雪依舊。

寧長久與陸嫁嫁如常御劍,速度平穩。

「遠離了爭端的中心就能避開爭端么?」寧長久的話有些莫名。

風從東北面吹來,陸嫁嫁烏亮的青絲貼頰而舞,她側目看向了身邊的少年,問道:「你還在想海國的事?難不成你覺得那龍母娘娘漂亮,捨不得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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