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三十八章 洞房花燭夜,長風攪雪來

皇城落木蒼黃。

大紅的布子從街角扯到了街尾,一隻只紅色的火雀紙鳶在秋風中乘風而起,飛向天際。各大店家中,紅色的燈籠連夜編織,繪圖精美而喜慶,等到夜深之後,便是萬千明燈齊齊升空的場景了。

陸嫁嫁站在皇宮的頂上向著遠處望去,不由地回想起當初一劍照徹半城秋雨的場景。

當時血羽君在城頭聒噪,老狐在城底露出窺視的眼。

一切都還像昨天一樣啊……

這是趙襄兒婚宴的前夕,艷陽高照。天空中的雲像是綿長的魚,秋雁的影子在雲中渺遠。放眼望去,此間的繁華還是新鑄的,它們壘在了高高的城牆裡,而城牆上的旗幟筆直地立著,趙字與火雀一同迎風飛舞。

心愛的人要娶別人了,她總覺得自己該生氣一番,哪怕是佯裝的。但此刻她眺望城樓,卻只覺得自己會永遠記得這樣的美。

秋風最後一遍撫摸過皇城。

日曆吹過今日,冬至就要來了。

這註定是濃墨重彩的一頁。

鑼鼓聲在遠處響了起來,寧長久與趙襄兒此刻應是躲在某處聊著些什麼,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驕傲丫頭也有焦慮擔憂的時候,她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是不會隨秋凋零的花。

她是這樣想的。

……

……

「還記得么?酆都的時候,白夫人建成了神國,我們在九羽的背上,一起對著對方拜過。」寧長久道。

趙襄兒揉了揉腦袋,微微痛苦道:「記不清了……最近的記性總是很差。」

寧長久與她坐在案台兩邊對視著,中間隔著一個燃香的銅爐。

寧長久想起了某種民間的說法,笑了起來。

趙襄兒覺得他在嘲笑自己,生氣道:「笑什麼笑?」

寧長久看著這爐香,移開話題,道:「這就是比我還貴的香?」

這是他們先前漁舟上的對話。

趙襄兒道:「你怎麼什麼話都記啊。」

寧長久道:「這不是聖旨么?」

「你被除籍了……」

「不是要入贅回來了嗎?」

「你……」

「……」

趙襄兒雙手托腮,撐著臉,一想到今天要穿上紅嫁衣,在眾目睽睽之下,像個小娘子一樣羞羞答答地和他拜天地,嫁出去,她就覺得無地自容,彷彿過去營造的威嚴形象在今日要盡數崩塌了一樣。

「姓寧的!」趙襄兒道。

「嗯?」

「我想逃婚……」趙襄兒趴在桌上,看著那裊裊升起,自由散去的煙,很是羨慕。

寧長久道:「逃就逃吧,反正冥冥之中有你娘親攔著。」

趙襄兒微怔,然後覺得更悲哀了。

「你不是有那個時間的權柄么?」趙襄兒又突發奇想。

「怎麼了?」

「等拜堂的時候,你把那一段時間弄快點……」

「……」

這是她嫁人前的焦慮,許多女子在這一天多多少少都會如此,她明明不凡,卻還是無法免俗,這讓她更焦慮了。

太陽漸漸升起,時間推移。

皇宮已然布置了起來。

她是趙國前所未有的女帝,所以這也是趙國前所未有的婚禮。

朝中的臣子連連誇讚殿下今日才公布此事,定是害怕鋪張浪費。而宋側和那一眾貼身女官知道得更多——他們知道殿下今日要走了。

明日的趙國能否欣欣向榮依舊是一個謎。

如今國庫十分充足,所以哪怕是遇到了一個勤儉持家的女皇帝,鋪張排場依舊是很嚇人的。

只是這皇帝似乎太勤儉了些。他們在布置婚場的時候,趙襄兒的女官時刻傳信,說什麼把紅毯減去一半……再減一半之類的,他們讚歎著陛下廉政愛民,卻不知道她真的只是想少走些路。

「等以後我走了,你要好好對陸嫁嫁啊。」趙襄兒忽然說:「要是你敢欺負她,下次見面我就揍死你……」

寧長久看著這個快被婚宴逼瘋的少女,試探性問道:「殿下這是在……欲擒故縱?」

趙襄兒看著他說兵法名詞的樣子,恨不得召來十萬鐵騎從這張可惡的臉上碾過去……

寧長久笑著起身,為她梳頭髮,挑髮飾,拿一面銅鏡放在面前給她做鬼臉逗她開心。

趙襄兒知道他很體貼賣力了,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隱隱約約之間,她有一種古怪的、不明原由的不好預感。

「對了。」趙襄兒用手捂住了銅鏡,不看到他。

「怎麼了?」

「到時候嫁衣裡面,我想再穿一身殺手服……」

「啊?」

「嗯,要不然我沒有安全感。」

「我就是你的殺手服。」

「……」

趙襄兒鬆開了銅鏡,面無表情地看著寧長久對著自己張開的手。

……

下午,皇宮最高的地方,陸嫁嫁與這對即將新婚的夫妻一起眺望著太陽慢慢細移。

趙襄兒依偎在陸嫁嫁的肩膀上,神色恬靜,彷彿她們才是即將出嫁的新人。

「嫁嫁姐,你看,你名字里有兩個嫁,是不是暗示著我們兩個要一起嫁啊……」趙襄兒今天的腦子尤為清奇。

陸嫁嫁有些悲憫地看著這個漸漸變傻的丫頭,道:「我是劍宗宗主,你是趙國女帝,我們若一起嫁了,我怕你那些子民和我的弟子們接受不了。這怕是能給天下議論幾十年。」

趙襄兒坦然道:「沒關係啊,反正我今天就走了,以後丟人也是你一個人丟。」

嗯……看來沒變傻……

陸嫁嫁把她從自己的肩膀上推開了。

趙襄兒便靠在寧長久的肩膀上。

陸嫁嫁盯著這幕看了一會兒,怎麼都覺得不順眼,又把少女拽了過來。

時間終於漸漸來到了晚上。

趙襄兒看著天邊的夕陽,伸出了手,指著那些被晚霞染紅的雲,慢悠悠道:「那個像鳥。」

「那個像龍。」

「那個……像珊瑚魚。」

「那個像一座山。」

「那個像咬了半口然後流出了芝麻陷的陳記湯圓。」

「那個……」

趙襄兒慢慢地收回了手。

天邊的雲褪去了霞光。

夜色終於到來了。

皇城已經炸開了鍋,他們鬧哄哄地尋找著陛下的蹤跡,卻不知道陛下大人正在看著黯淡的天空發獃,苦惱著為什麼沒有雲數了。

陸嫁嫁給寧長久使了個眼色。寧長久回了一個「你確定?」的眼色。陸嫁嫁漫不經心地頷首,然後別過了頭。

寧長久看著趙襄兒的側臉,湊近了些,大膽地吻了上去。

「啊!」

趙襄兒像是一個鬆開手的不倒翁,一下子坐正了,抬頭挺胸,有些吃驚。

寧長久在她唇瓣上又親了一下。

趙襄兒驚慌地回頭,觸了觸自己的唇,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雪衣身影,揉著發燙的臉,一下子清醒了。

「你……你幹什麼啊……她……」趙襄兒有些失措。

寧長久微笑著幫她挽了一綹發。

「要成親了。」他說。

「是啊,還等什麼?他們都在找你呢。」陸嫁嫁也起身,看著鬧哄哄的皇城,微笑著說道。

「嗯!」少女的瞳孔中恢複了明亮的神采。

……

……

趙襄兒披上了火紅的嫁衣,她帶著珠玉墜飾的蓋頭,踩上了那紅色羽絨的地毯。

她走得很慢,竟有些矜持和拘謹。

她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被宮女們打扮收拾的,總之最後蓋棺定論般往頭上披了個紅蓋頭就來了。現在她和寧長久牽著一個紅色大牡丹花的綢帶,緩緩地向著前方走去。

周圍熱鬧極了。

她可以一眼不眨地殺死一個凶神惡煞的大妖怪,但在這種問題上,卻始終很難坦然面對。

嫁人這個詞,過去是不出現在她生命的,哪怕前幾日,她依舊是以「願賭服輸」的想法代替的。

繡鞋踩過紅毯,每一步都那麼輕柔緩慢。

某一刻,她的手被握住了。

那是寧長久的手,有些溫熱。

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此刻她若掀開蓋頭向後望去,便可以看到成百上千的花燈在秋風中徐徐飛上天際的場景了。

她們一個接著一個,像一條長龍,像一隻飛雁。

整座城好像都隨著花燈飛了起來。

陸嫁嫁目送著這對新人走入大殿之中,始終沒有想明白自己扮演的到底是什麼角色。唉,似乎還不如在白城喝酒……她忽然覺得溫柔善良也沒什麼好的,不如做一個壞女人來得自在。

如果自己是個壞女人,想來今天的婚宴是熱鬧無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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